中国江苏人民出版社越南真理国家政治出版社 梁远祝仰修译越~黎春德评注胡 联 合 出 版 明汉字诗全集 ==========第1页========== 图传据EDIA ISBN978-7-214-20510-0 9787214205100> 定价:36.00元 ==========第2页========== 中国江苏人民出版社越南真理国家政治出版社不远祝越黎春德评注译 联合出版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第3页==========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越)胡志明著;黎春德评注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7.3 ISBN978-7-214-20510-0 Ⅰ.①胡…Ⅱ.①胡…②黎…Ⅲ.①汉诗一诗集一 越南一现代Ⅳ.①I333.2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7)第063187号 名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书一著评译 者[越]胡志明 注[越]黎春德 者梁远祝仰修 责任编辑彭晓路刘艳责任监制王列丹出版发行江苏人民出版社 出版社地址南京市湖南路1号A楼,邮编:210009 出版社网址http://www.jspph.com 的大学的方 排江苏凤凰制版有限公司 照印开印字版标定 刷江苏风凰数码印务有限公司 *(巅书)*) 本960毫米×1304毫米1/32张23.75插页4 匝血以 数330千字 次2017年8月第1版2017年8月第1次印刷 准书号ISBN978-7-214-20510-0 价36.00元 (江苏人民出版社图书凡印装错误可向承印厂调换) ==========第4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0 前言 胡志明主席的汉字诗是一种特殊的文学现象,在越南文学尤其是诗歌当中占有特别重要的地位。除了1960年出版的诗集《狱中日记》之外,为纪念胡志明主席诞辰100周年,越南文学出版社于1990年首次出版了《胡志明〈狱中日记〉之外的汉字诗》,全书共收入潘文阁教授收集、翻译和注释的胡志明汉字诗36首。迄今为止,笔者和数位中国教授又发现和收集了11首,使胡志明除《狱中日记》之外的汉字诗的数量增加到47首。这样,现存的胡志明汉字诗数量就达到了181首,计有《狱中日记》正文133首及卷首《自题》1首和其他的47首 胡志明的汉字诗是古典与现代之间密切结合的产物,既符合古典诗歌的标准和要求,又有革新和创造,它使古与今、传统与现实在一个完整而又圆满的统一体中和谐并存,完美交融,体现了诗人在为了人类应有的美好和完善而不懈奋斗的生活观点主导下,在传统、现实与未来和在传承与创造方面的高度驾驭能力。 可以这样说:胡志明的汉字诗自成体系,披露了诗人最隐秘的心思,最大限度地反映了诗人对生活的思考,体现了诗人的创作激情和诗歌天赋。也许只有在作汉字诗的时候,老人家才真正地投入了诗的世界,完全按照诗歌创作的规律行事,其结果就是产生了一些非常独特、非常奇妙而又韵味 ==========第5页========== 00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十足的诗篇。有些国内外学者曾这样评价胡志明的汉字诗:它是越南汉字诗歌千年历史上出乎意料的圆满结局(邓泰梅);有些诗写得非常好,如果混入唐宋诗人诗集中的话,是难以区分的(郭沫若)。也的确如此,然而,也应当深刻地看到,胡志明的汉字诗中有很多唐、宋诗和胡志明之前的越南汉字诗中完全没有的东西,需要进行详尽地研究 对于胡志明的汉字诗来说,没有什么是禁区。它丰富多彩,生动而又新颖,有的事情,有的现象,本没什么诗意,但对胡志明来说却能引发诗兴,能够成诗,而且是好诗,既独特又新奇。就连诗中的语言也不受拘束,不受限制,反而非常朴实、灵活,有时如同日常说话,但却能阐明和表达需要讲述的东西,而且非常精准和深沉。胡志明还是一位使白话和方言进入汉字诗的诗人,他甚至在诗中必要的地方直接使用译音。但是,最为奇妙而且也是胡志明对汉字诗歌宝库的最大贡献却是文学形象,也就是老人家在诗中浓墨重彩表现的把握自己、积极行动的人物形象。 些大诗人,如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如越南的阮鷹、阮攸和阮劝等,在他们的诗作中,数量最多的是七言八句、五言 八句、五言长篇和合体诗,而七言绝句诗所占的比例很小。胡志明的汉字诗中,大多数为七言绝句,在全部181首中就有160首,其他诗体的诗,仅有21首。可以说胡志明的汉字诗主要是七言绝句,其中许多不朽的诗作已经达到了巅峰因此,在阅读胡志明的汉字诗时,遇到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掌握七言绝句这种诗体。七言绝句是一种言简意赅的诗体,是一种启示多于描述的诗体,是一种构思重于诗意的诗,是种对概括和凝练要求很高,但仍不放弃反而要抓住典型的生活细节,从而抓住它所反映和表现的社会生活的精髓和本质的诗体。 ==========第6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03 走进胡志明的诗歌世界,正如古巴诗人菲利普·彼得罗德利厄奇所说:“如同进入了一座坚固而又美丽的语言大厦,觉得每走一步都会触及大厦主人深厚的根基,那是一位罕见的奇妙人物,一位用自己的一生使大家认识到没有人类攀登不上去的高峰的人物。”或者如越南古代学者黎贵惇所说:读诗不应止于容易看到的皮肤、外表和表面,而应当深入其骨髓,其内部,其深沉的东西;要抓住诗的神韵,抓住其最为精髓、最为奇妙同时也是最难的东西。神韵通常是深藏不露的,但有时又一闪而过,时隐时现,可以抓住,但又难以识别,它完全取决于读者的思想、感情、心灵和审美能力。诗的神韵是诗的精髓,是形成诗的精神面貌的主要因素。掌握了诗的神韵就等于掌握了打开直接进入诗作的大门,感受其沉淀最深的东西的密码和钥匙。对于胡志明的诗作来说也是如此,要找出每一首诗的神韵才能够正确理解胡志明在诗中寄托的意思和思想。 以上所述也许能够说明,胡志明是越南20世纪的诗人、儒学家、汉学家,同时又是一位杰出的共产党人。 我们经过40余年的研究,对胡志明汉字诗进行了评注这项工作得到了越南作家协会主席、越南文学艺术联合会主席友请先生的鼓励和巨大帮助。友请先生还亲自为本书的越南文版作序,我在此对他表示衷心的感谢。谨以此书纪念胡志明主席诞辰125周年。 对于胡志明主席的诗作及其背景的研究,虽然我们已竭尽全力,但书中错误和不当之处仍在所难免,诚心希望广大读者提出批评意见,以便在再版时进行修改,使之更加完善。 黎春德 ==========第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01 目录 中国越南如唇齿…………………………………………001龙林洞题诗二首 005 龙林洞(一)…………………………………………006龙林洞(二) ···.··. 007 早晨 009 上山 011 自题 015 开卷 021 在足荣街被扣留 024 入靖西县狱 026 世路难 032 早 035 午 038 问话 040 午后 043 晚 045 囚粮 047 难友吹笛………………………………………………049脚闸 051 学弈棋 ………………………053 望月 057 分水………………………………………059 ==========第8页========== 00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中秋… ………………………………………………………061 赌 063 赌犯 ……065 难友莫某 067 难友原主任L 069 双十日解往天保 …071 走路 073 暮 …075 夜宿龙泉 078 田东 080 初到天保狱 082 难友之妻探监……………………………………084各报:欢迎威基大会 ……………………………………086 自勉 089 野景……………………………………………………091粥摊 ……………………093 果德狱 095 隆安刘所长 096 早解 098 同正 101 难友的纸被 103 夜冷 105 绑 108 落了一只牙 110 隆安一同正 112 街上 113 路上 115 征兵家眷………………………………………117解嘲…………………………………………119往南宁 ………………………………………121 ==========第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03 警兵担猪同行 122 跌落 124 半路搭船赴邕 125 南宁狱 …128 纳闷 ……………………………129 听鸡鸣………………………………………………131 一个赌犯“硬”了 ………………………133 又一个 135 禁烟(纸烟的)……………………………137夜半闻哭夫………………………138黄昏…………………………………………………139工金 142 睡不着 143 忆友………………… 145 替难友们写报告 147 疥疮 148 闻春米声 150 双十 152 警报(十一月十二日)…………………………154拆字 ………………………………155 “旅馆” ……………………………………157 早晴…………………………………………………159越南骚动(《邕报》赤道讯,十一月十四日)………………160英访华团 ………………162 解往武鸣 163 苞乡狗肉 ………………………………………165 筑路夫… 166 狱丁窃我之士的 168 公里碑 …170 宾阳狱中孩 173 ==========第10页========== 00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寄尼鲁 175 灯光费 178 狱中生活 180 郭先生 182 莫班长 184 迁江狱 187 搭火车往来宾 189 他想逃 191 来宾… 192 到柳州 194 久不递解 195 夜半 197 到长官部 199 四个月了……………………………………201病重 205 到桂林 208 人笼钱 210 无题(一) 212 无题(二) 214 到第四战区政治部 215 政治部禁闭室 217 蒙优待 219 朝景 221 清明 223 晚景 225 伍科长黄科员……………………………………227限制 228 杨涛病重 230 不眠夜 232 久雨 234 ==========第1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05 惜光阴…………………………………………………………235读蒋公训词 …………………………237 梁华盛将军升任副司令 239 赠小侯 240 秋感 242 因肚饿 …244 陈科员来探 245 侯主任恩赠一部书 247 蒙上令准出笼活动 249 秋夜 250 晴天 ……………………………253 看《千家诗》有感……………………………257即景 …………………………………………260 结论 262 新出狱学登山… 264 革命先革心……………………………………268吊黄部长诗……………………………………271元宵 ……274 送山弟 278 报捷 281 赠裴公 284 秋夜 286 赠武公 291 无题(三)… 294 思战士 297 赠陈赓同志 300 离北京 …302 过湖北 …………304 过长沙 306 ==========第12页========== 00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午过迁江……………………………………308近龙州 ……………310 登山…………………………………………………………………312寄陈赓同志 315 寄王同志 317 赠罗贵波诗三首 319 祝春赠酒 319 祝春赠海鲜 ………321 祝春赠豆……………………………………………323 七九 324 对月 327 寻友未遇 …330 咏万里长城 332 题中国农垦展览 335 望天山 337 桂林风景……………………………………339咏太湖 341 访曲阜……………………………………………343黄山日记六首 347 其 349 其二 351 其三 353 其四 355 其五 357 其六 359 寄毛泽东主席 360 二勿 362 无题(四)… 365 戊申春节 367 ==========第1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01 中国越南如唇齿 日本东方法西斯,野蛮凶暴又残酷。发动了侵华战争,中国人民被茶毒。人被杀了家被荧满地血红满山骨飞机炸弹无可免,饥寒疾病难生活。他们艰苦地斗争,保卫民主与和平。他们需要援助者,他们需要有同情日鬼向世界进攻,他是人类之公敌。越南兄弟姐妹啊,快快起来助中国。努力帮助中国人,中国越南如唇齿。 ==========第14页========== 00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须知唇亡则齿寒,救中国是救自己 这首《中国越南如唇齿》是胡志明以平山为笔名撰写的《安南歌谣与中国抗战》一文的最后一部分,原文刊登于1940年12月4日出版的中国《救亡日报》①。 在自己的伟大事业和丰富多彩的革命活动中,胡志明在成为诗人之前是一名记者,尽管他不承认自己是诗人,因为“老夫原不爱吟诗”(《狱中日记一开卷》。但是,这首体现老人家宽阔胸怀和实事求是思想的《中国越南如唇齿》却显露出胡志明的诗歌才能,预示他将成为位诗人。后来的事实也完全证明了这点。然而,有一点是必须明确的,那就是对于胡志明来说,无论写文章还是作诗,主要都是为了一个高尚的目的—通过革命来消灭压迫、剥削和不公正的残酷制度,使人民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过上幸福的日子。因此,老人家才充分利用各种可以表达个人思想感情的载体。无论是自己的诗作,还是文章、书信或演讲稿,在开头部分或者在结東部分,老人家常常自然而又生动地使用或引用一些与文章或演说主题有关的诗句。 《中国越南如唇齿》共20句,逻辑严谨,带有明显的新闻特点。通过这首诗,面对亲眼所见的事实,诗人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控诉日本法西斯挑起战争、侵略中国、给中国人民带来数不清的灾难和痛苦的罪行: ①《救亡日报》是中国共产党创办的以郭沫若为社长、夏衍任总编辑的一家报纸。1940年11月15日至12月18日,胡志明以平山为笔名在该报发表了下述11篇文章:1.《上天有眼》,1940年11月15日。2.《青蛙与黄牛》,1940年11月24日。3.《罗斯福先生的恶作剧》,1940年11月27日。4.《两个凡尔赛政府》,1940年11月29日。5.《造谣》,1940年12月1日。6.《越南人民与中国报纸》,1940年12月2日。7.《安南歌谣与中国抗战》,1940年12月4日。 8.《鱼目混珠》,1940年12月5日。9.《论血统》,1940年12月8日。10.《意大利是不大利》,1940年12月16日。1.《越“复国军”还是“卖国军”》,1940年12月18日。 ==========第1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03 中国人民被荼毒。人被杀了家被焚,满地血红满山骨。飞机炸弹无可免饥寒疾病难生活。 这些诗句充满了同情,胡志明①对中国人民的遭遇感同身受,并且以敏锐的政治嗅觉,正确、客观而又忠实地看待中国人民抗击日本法西斯的斗争,认为是在“保卫民主与和平”,因为“日鬼向世界进攻,他是人类之公敌”。所以,这场斗争需要得到拥护、同情和援助。基于这种正当的理由,诗人挺身而出,向越南人民发出呼吁: 越南兄弟姐妹啊,快快起来助中国。努力帮助中国人,中国越南如唇齿。须知唇亡则齿寒,救中国是救自己。 胡志明的政治敏感性非常强,在对时局进行具体分析的基础上,老人家对当前局势及其未来长远的变化做出了非常准确的判断和估计。因此,1938年12月的《日本人想如何开化中国》一文就体现了胡 ①胡志明(越南语: Ho Chi minh,1890年5月19日-1969年9月2日),本名阮必成,号爱国秋翁,幼名生恭,越南共产主义革命家,胡志明是他在二次大战时用以抗日的化名。他是越南共产党、越南民主共和国和越南人民军的主要创立者和领导人,曾担任越南劳动党主席和第一书记,越南民主共和国主席和政府总理。1945-1954年领导了抗法战争,60年代又领导抗美战争,1969年9月2日在河内病逝。胡志明是中国人民的亲密朋友,与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陈毅、邓小平等中央领导有着深厚友谊,生前曾多次访问中国,著作有《胡志明选集》。 ==========第16页========== 00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志明的高瞻远瞩:“如果它们(指日本法西斯—一作者注)一旦在中国取胜,那么就必将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亚洲其他国家。”1939年12月在《中国来信》文中,胡志明谴责日本法西斯在中国所做的杀戮、压迫和剥削的野蛮行径,同时歌颂了中国人民英勇抗战的精神 胡志明同情支持中国的思想感情,不仅体现在语言上,而且体现在具体行动上。在中国人民同仇敌忾、英勇抗击日本法西斯侵略的岁月里,老人家参加了八路军,在八路军驻桂林办事处救亡科工作。后来,1949年4月,根据中方建议,胡志明和党中央作出决定,不怕流血牺牲,调越北军区主力部队和谅山、海宁两省(海宁省后并入鸿广省,之后成为现在的广宁省)地方武装,进行十万大山战役,帮助中国人民解放军扩大邕州、龙州、钦州根据地,为实施反攻,追击国民党军队,解放中国大陆做了准备。 的确,《安南歌谣与中国抗战》末尾处的这首《中国越南如唇齿》和胡志明所写的其他一系列关于中国的文章以及所采取的一些具体行动,帮助我们更加深刻地理解胡志明正确的政治眼光,高瞻远瞩的谋略,高尚的人文主义精神和为培育纯洁的越一中友谊所做出的贡献。如果胡志明主席的诗歌收集工作没什么新发现的话,那么这首《中国越南如唇齿》就是老人家的第一首汉字诗。 ==========第1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05 龙林洞题诗二首 1940年12月,胡志明离开八路军驻桂林办事处到达靖西,设法同印度支那共产党海外指导委员会取得联系,寻找关系,同从越南国内来的同志见面,为落实自己的回国计划做准备。龙林在靖西境内,胡志明在那里主要是住在张庭帷和林碧峰两位结义兄弟家中。那时候,当地情况不够安定,张、林二位便把胡志明送到距龙林镇大约3公里远的龙林洞居住。这个山洞是张庭帷在20世纪30年代初发现的。胡志明在此居住期间,张庭帷常派自己的侄子张术峰进洞,给老人家提供帮助。据张术峰讲,胡志明在高兴的时候常常作诗和吟诗。有次,他听老人家吟诗,觉得是好诗,非常符合现实情景,于是便用木炭把胡志明吟诵的两首诗写在洞中的石壁上。两首诗没有标题,诗人杜中莱在翻译成越文的时候加上了标题,分别为龙林洞(一)和龙林洞(二)。 ==========第18页========== 00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龙林洞( 三台对面鸟声甜,流水潺潺伴我眠走遍天涯千里路,藏身此洞最安全 这是一首七言绝句,含有两层意思,真实地体现了胡志明在龙林洞中生活时的感受。 前两句是第一层意思:“三台对面鸟声甜,流水潺潺伴我眠。”在诗人眼中,景物有情,静谧而又充满生机。龙林洞的对面是三台山,白天,悦耳的鸟鸣声不断;夜间溪水潺潺,如同催眠曲传进洞中,让洞中人进入甜蜜的梦乡。在那里,胡志明得以亲近大自然,与大自然融为体,尽情享受大自然。后来在回国领导革命后,在越北根据地生活的时候,胡志明也能够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的馈赠,倾听叮咚的泉水声像是倾听远处传来的歌声。 后两句是第二层意思:“走遍天涯千里路,藏身此洞最安全。”在寻求救国道路的历程中,胡志明走遍了天涯海角,走过了千山万水,曾经遭遇过很多艰难险阻,现在则在龙林洞内隐身和活动,一对结义兄弟安排了这处最为安全的地点,并尽心尽力地提供帮助。 这种感想源自实际情况,符合“千里路”上的实际情况,住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显然,这首诗不是偶兴而作,而是认识、感想和思考的沉淀,隐含在其中的是一种感恩之心。 ==========第1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07 龙林洞(二) 此洞真正好, 胜比七星岩。 越人到此处, 莫不心开颜。 这是一首五言绝句,也是一首基调欢快的诗。 前两句是对比,诗人认为龙林洞真的很好,比桂林的七星岩还要好: 此洞真正好, 胜比七星岩。 1938年底,胡志明从莫斯科到达延安,然后去八路军驻桂林办事处工作,后来又去了靖西。在桂林的时候,老人家很了解七星岩,曾经去过那里(说不定还在那里住过)。因此,在这首《龙林洞(二)》中,就非常自然地拿自己正在居住的龙林洞与七星岩进行比较。 位越南人—胡志明住进龙林洞之后,不能不高兴,不能不满意: 越人到此处, 莫不心开颜。 由于这处山洞是胡志明在充满艰难困苦的革命活动历程中既安 ==========第20页========== 00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全又舒适的居住地点和藏身之处,所以诗人在《龙林洞(一)》中这样吐露自己的心声: 走遍天涯千里路藏身此洞最安全。 写在龙林洞岩壁上的上述两首诗表达的都是同样的感受,同样的看法,同样的事实,同样的喜悦,都包含着一种感谢之意。 ==========第2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09 早晨 日出东方一点红,鹅眉凤眼似弯弓。满天星斗零丁吊,乌云盖月暗朦胧。 现在,在距中国广西壮族自治区靖西县巴蒙圩1公里多的风岩山(又名蒙山)洞中的岩壁上,仍然能够清楚地看到胡志明所写的《早晨》这首诗。 沿着胡志明当年在广西被关押的13所监狱的押解路线进行田野考察时,在从靖西到南宁的途中,徐伟三老人的孙子带领笔者参观了写有这首诗的那座山洞。一些深谙中越两国情况的中国学者和巴蒙圩的老者都认为,巴蒙圩风岩山洞岩壁上的这四句诗,大约是胡志明1940年底到1941年初在此地开展革命活动的时候写的。胡志明在巴蒙期间,同徐伟三、王积基、黄德权、黄大汉等结为兄弟,并得到了他们的照顾和掩护,老人家有时住在徐伟三家,有时住在王积基家。当时,国民党的乡村警察经常进村搜查。为了保证胡志明的安全,徐伟三王积基把老人家送进风岩山的山洞居住,并安排黄才泮陪伴和照顾胡志明,兼作老人家的联络员。据黄才泮老人讲,胡志明用石灰水在岩壁上写了“实行新生活,还我旧河山”“实行工作,达到目的”等汉字标语,尤其令人难忘的是老人家用木炭写的这四句诗。 显然,胡志明是在感情充沛的情况下有感而发,才在山洞岩壁上题写这首诗的。诗人在洞中的那些日子,生活不同于外面,对景物的感觉也不同于外面,洞中的光线也不同于外面。通常情况下,在山洞 ==========第22页========== 01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中生活的人总是盼望黑夜快点过去,希望能够早点迎来美丽的晨曦胡志明也是这样,他迎来了日出,观察日出,记下了“日出东方一点红”的景象。太阳升起,朝霞赶走了黑暗,驱散了乌云,使月亮和繁星遁形,让宇宙充满光明。这首诗完全是从洞内往外看的角度描绘清晨景象的,但又不是纯粹的写景。对于为了实现革命战士崇高的美好理想而在条件恶劣的山洞中生活的胡志明来说,这首诗肯定有多种寓意,其中寄托着很多希望。原广西社科院副院长黄铮教授认为,“这首诗虽然是写景,但却包含着越南人民的革命斗争一定要冲破黎明前的黑暗’这层意思。”由此可见,诗就是这样,除了原意,还有多种其他含义。 诗的头一句“日出东方一点红”就表露了胡志明写这首诗时的心情,它同时也是整首诗的中心意思。“即景生情”的说法在这里得到了具体地体现,正如黄铮教授所说的,这是“洞中即景”。读这句诗,使我们不禁联想到胡志明后来所写的《早解》中“东方白色已成红”和《上山》中“举头红日近”等诗句。 写在巴蒙圩风岩山洞石壁上的这四句诗中出现了太阳的形象,这在胡志明诗中还是头一次。后来,太阳的形象又出现在胡志明的其他多首汉字诗中,并且成为胡志明诗作尤其是《狱中日记》中的一种独特形象。 对于胡志明来说,太阳的形象不仅仅是宇宙的自然光源,而且是光明和真理的象征,是驱散山洞中和社会上的黑暗的强大力量源泉是新时代的美好象征。把太阳的形象引进诗中,这是胡志明对诗歌的种贡献。 ==========第2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11 上山 六月二十四, 上到此山來。 举头红日近, 对岸一枝梅。 无论是东方国家还是西方国家,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因登高而引发诗兴,以登山为题的诗并不罕见。然而,像胡志明这首《上山》这样简短、凝练、含蓄但能表达重要内容、坚强态度和秀丽风光的诗,的确不多见,如果不说是凤毛麟角的话。 这首诗仅有四句,二十个字,但却包含有时间、地点、人物和景物等足够的要素。 前两句交代了事情的原委,诗人明确讲述了自己登山的日期。遗憾的是,在把第二句“上到此山来”翻译成越语时,素友译成了“登上这座山玩”;春水则译成了“爬上这座山峰游玩”。这两种译法,无论用“玩”还是“游玩”,都不太符合诗人写这首诗时的心情和所处的环境。诗中写的这次登山,不是为了游玩。据胡志明身边的一位工作人员回忆,1942年6月24日,在机关转移之后,老人家在垅塞岩壁上亲自写下了这首诗。对于胡志明来说,这是绝无仅有的一件事情。这次登山是一次不平常的行动,诗人记述了自己站在山顶时突然感觉到的喜悦之情:“举头红日近,对岸一枝梅。” 如果按照对应关系,那么在横向的红日与纵向的一枝梅之间就形成了宏大、坚强与清秀、温柔之间的一种和谐关系,现实主义手法与象征主义手法融为一体,英雄与美丽合二而一。诗中的“红日近”源自中 ==========第24页========== 01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国宋代政治家、诗人寇准的即景诗作《咏华山》:“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一枝梅”可能取自中国南朝陆凯《赠范晔》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亦或是取自越南李朝满觉禅师的偈语:“莫谓春残花落尽,庭前昨夜一枝花”。这是胡志明汉字诗中常见的一种习古手法,即借用古诗的词句和意义,放在新的语境当中,来表现一种新的意境。 《上山》写的是登山,但它不像其他常见的类似诗作那样只是述说登山的乐趣。山峰、太阳、梅花和登山者构成了这首诗的全景图,景色美丽得像一幅画卷。诗人无意绘画,但一幅既气势恢宏又美丽无比的画面却跃然纸上,太阳和梅花是这幅画中浓墨重彩的两笔。读这首诗,我们可以想象出这样的景象:一天清晨,青翠的山峰重重叠叠,轮朝阳染红了辽阔的空间;对面,一枝柔细而又纯洁的梅花在舞动着自己的身姿。在这种高远、辽阔而又清新美丽的背景中,诗人站立在山顶,高高抬起自己的头颅,拉近了同红日的距离。“抬头红日近,对岸一枝梅”这两句诗,不单纯是写美景,而是变成了一种艺术形象,它包含着一种伟大的思想,折射出一种既真实又带有理想色彩的深邃意境。真实的景物,真实的人物,真实的感触,但却不止于此,诗中的红日不只是指纯粹的自然界的光明,它还是诗人正在努力为之奋斗的革命的光芒;梅花也不只是普通的花朵,而是象征着人民的幸福和国家的兴旺就在对面,很近,很近。 登山,靠近红日,梅花也很近,诗人自己融入自然,融入宇宙,同时善于把握时机,掌控环境,昂首阔步往高处攀登。昂首爬山的姿态是 一种健康、威猛、敏捷并能完全掌握主动的姿态,这是一种只有像胡志明这样的革命战士和领袖人物才能拥有的姿态,他老人家朝着已经确定的目标,沿着已经明确的民族解放道路,牢牢把握方向,迈向未来。“举头”是这首诗的神采所在。古时候,越南诗人阮鷹登上安子山顶峰,写下了《题安子山华安寺》,诗曰: 安山山上最高峰,才五更初日已红。 ==========第2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13 “日已红”与“红日近”不同,一个是观察,一个是感知。胡志明站在山巅,高抬头颅。在那个位置上的确是靠近了红日,可以在最近的距离上以最快的速度接受阳光。诗人用“红日近”,是“近”而不是“高”或“平”,是非常谦虚的。 越南诗人素友有幸接触过胡志明,感想极深,他在《五月的早晨》中写道: 您光辉灿烂,是一轮革命的太阳;帝国主义是一群惊恐不安的蝙蝠,在残夜的空中乱飞乱撞。 诗人制兰园在《胡志明市是远方的目的地》一诗中也写道: 今天,胡伯伯是胜利的太阳,照射在梅花枝上。您讨厌炫耀,但却是温暖的源头,是打破黑夜的长虹。 1942年,越南革命发生了一些变化。在长期寻找救国救民的光明道路之后,胡志明把光明带回祖国,直接领导越南革命,革命的光芒开始照亮祖国。革命的时机来到了,老人家紧紧抓住不放,看到革命的红日光芒灿烂,人民的幸福,祖国的富强正如对岸那枝梅花那样可望而又可及,很近,很近: 举头红日近,对岸一枝梅。 红日近,梅花也很近,黑夜即将过去,黎明就在眼前,鲜花盛开、果实累累的季节就在对岸,祖国和民族的独立、自由、幸福触手可及,诗人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喜悦。心中喜悦,景物也跟着喜悦,并在高度和宽度两个层面扩展开来 没过多久,八月革命的红日就照遍了越南大地,幸福和光明就来到了人民身边,每个越南人都像胡志明那样昂首挺胸,越南这枝梅花盛开在花团锦簇、果实累枝的河岸上 ==========第26页========== 01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上山》是在胡志明寻求救国道路、确定奋斗方向的革命征途上一个用诗做成的里程碑。《上山》是胡志明汉字诗中最好的作品之一,正因为如此,潘玉先生才说:“《上山》是一首不朽的诗。” ==========第27页========== 宇诗全集·015 自题 身体在狱中, 精神在狱外。 欲成大事业, 精神更要大。 这首诗在胡志明《狱中日记》诗集的原稿上是没有标题的,而是直接书写在诗集封面上。在《狱中日记》原稿的封面上,绘有两只拳头,写着这四句诗。 胡志明把这四句诗视作整部诗集的总纲。与诗集中的其他诗作不同,这首诗一无编号,二无标题。1960年,越南文化出版社首次出版《狱中日记》时,曾把书名作为该诗的标题。1983年,越南文学出版社在进行第3次印刷时,保留原文,没加标题。中国人民文学出版社在1960年5月出版胡志明的《狱中日记诗抄》(100首)时,为这首诗加的标题为“卷头”。 这四句诗是整部诗集的精神纲领。四句诗,每句五个字,言简意赅。 1.开头两句: 身体在狱中, 精神在狱外。 开门见山地点出了环境和人物,环境暗无天日且压力极大,诗人则希望摆脱环境,突破牢笼 这两句诗相互对立,从相反相离的事实出发,隔离“狱中”和“狱 ==========第28页========== 01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外”、“身体”和“精神”的正是监狱的高墙。胡志明想阐明一种事实:接受身体遭受约束的现实(身体在狱中),但在精神上却是完全主动的(精神在狱外) 这两句诗阐述了两种关系:监狱与囚犯的关系和身体与精神的关系。何谓囚?人缚框内即为囚,从字面上看,就表层而言,监狱关押的只是被囚禁者的身体,关不住的是革命者向往自由、向往新生的飞翔之心,就这个意义而言,精神已离囚笼去,此地空余身体留。这种精神越狱的情况,在《狱中日记》中还有多处 人被关押在监牢中,但正是被关押者从精神上解放了自己,使自己离开了监狱,精神仍然自由,不受羁绊。这种精神和身体抽离的二元对立,不仅存在于胡志明的佳句,且在他培养的革命战士的诗句中也能看出一二: 身虽囚牢临险境,志犹向往驰骋时 (黄文树) 牢房岂能锁灵魂 (素友) 敌人囚我我不服,尚有头脑来支撑。 (春水) 这些铿锵有力的诗句,体现了革命者为国为民的心灵、意志和能力。这种能力在任何情况下都很突出,尤其是浴血沙场和深陷牢笼的时候表现得更为突出。精神因素,如能掌握住它的规律,懂得如何发挥,就能产生物质力量。由于革命者掌握了社会和历史的发展运动规律,能够时刻保持进攻性的革命主动态势,就可以把握住自己的精神,磨炼精神武器,最终实现革命大业。 2.胡志明被关进监狱,忧心的并非监狱之困境。对于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他不以为意,依然心怀革命“大事业”。为了“大事业”,他 ==========第2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17 在此前的三十余年中不避艰险,组织革命活动;因为“大事业”,他遭遇了这次牢狱之苦;同样,也正是因为“大事业”,他的精神才磨砺得高尚无比 欲成大事业, 精神更要大。 如果说前两句是互相对立的,那么后两句则是和谐统一的。最后两句互为补充,紧密统一在一对因果关系中:要想做成大事业,就要有大精神,大精神将成就大事业。在“大事业”和“精神更要大”这两个词组中,后一个“大”字是前一个“大”字的叠加(黎智远),体现了一种需要,一种决心,一种肯定,一种追求。这是胡志明的自勉,同时也是给所有人的宝贵经验。在这两句诗中,胡志明又一次提及并强调了“精神”二字。前面的“精神”是自我解放,这里的“精神”则是内心升华。精神的解放能战胜敌人、战胜牢狱,精神的升华则能战胜内在的愤懑和急躁的情绪,坚定地筹划革命的大事业。 四句诗浑然一体,是一种行动方针,是一项万能之策,是一次雄壮宣言,言简意赅,坚定有力。为了表达坚如磐石的意志与信念,原作有意在第2—4句诗中破格连用了三个重声调的仄韵“外”、“业”、“大”。在译成纯越语诗时,译者则连用三个高平调“牢”、“牢”、“高”,使诗句的声调韵律变得轻快明亮,并以一个高音仄调“大”结束,诗句显得铿锵激越,表达了从容而又昂扬的革命激情。潘润先生曾用13种不同的译法将这首诗翻译成法语,但没有一种让他满意,他认为“这首诗值得雕刻成石碑”。 3.最为奇妙的是,我们读这首囚诗却看不到被囚者的影迹。作者的形象超越了监狱的狭小局限,突破了监狱高墙的阻隔。倘若拿此诗与诗史所载的一些英雄豪杰被囚禁时写下的诗作比较,我们会看到胡志明这首诗所闪现的精神境界更高洁、更夺目,因而其价值亦更高这里举个较典型的例子:越南18世纪著名的农民起义军首领阮友求在狱中曾写下《笼中鸟》一诗,诗的结尾是:“展鹏翼直冲霄汉,破牢笼 ==========第30页========== 01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朋比金乌(太阳)。江山客亦知乎?”此诗气概豪雄,语言激昂,意境也高远。然而这豪言壮语稍显激昂有余,沉稳不足。阮友求在此诗的结句中高傲地摇首长叹:天下剑客有谁是我的知音?真是一位目空一切的独行英雄的语气。此诗作者自喻为被关在笼中的大鹏,目光却能看透万里云雾,藐视镣铐桎梏和一切黑暗势力却知音难觅。把《笼中鸟》与这首《自题》作比较,我们发现这两位不同时代的英杰的思想、意志和志向有极明显的差异。阮友求渴望飞向自由的天空,希望能冲破囚室,随心所欲地飞翔(向什么方向飞却不明确)。而我们的胡主席,身处狱中依然如此坦然从容,依然感到精神如此自由,依然一心为实现救国救民的大事业而不断地磨炼精神。胡志明的诗朴素平易,意境高远,怒而不露,忧而不伤,留下的是波澜不惊的睿智、百折不挠的意志和坚强无畏的铁汉形象。 在《狱中日记》中,除了这首《自题》之外,还有好几首都体现了“精神在狱外”的思想,这不是偶然的。而且,在这部诗集中,胡志明使用“自由”一词的诗多达12首:自由人,自由境,自由日,自由天,自由时,自由权,自由览赏等等。 自由使被囚禁者主动从精神上越狱,人在狱中,心在狱外: 窥窗北斗已横天 《夜冷》 人向窗前看明月 《望月》 胡志明自由的心灵与祖国同在: 内伤越地旧山河 《病重》 梦魂环绕五尖星 《睡不着》 ==========第3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19 在自由到了顶点时: 自由天上神仙客知否笼中也有仙 《午后》 胡志明向往自由权: 莫如失却自由权 《警兵担猪同行》 要想不“失却自由权”,就要坚定信心,锻炼身体。《狱中日记》有多首诗提到了精神要素的力量。胡志明强调,经历的灾殃越多,精神受到的锻炼就越大: 灾殃把我来锻炼使我精神更健强 《自勉》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精神都要坚定: 持久和忍耐 不肯退一分 物质虽痛苦 不动摇精神 《四个月了》 心怀远大抱负,为伟大事业奋斗终身的人,一定有百折不挠的精神。有了百折不挠的精神才会有强大无比、战无不胜的力量。这就是伟人的精神观。 ==========第32页========== 02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自题》是一首表明意志的诗,一首渴望自由的诗,一首激励精神的诗。可以说,“精神在狱外”和“精神更要大”是整部诗集的主旨。因此,它无愧位于这部不朽的《狱中日记》的封面。 ==========第3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21 开卷 老夫原不爱吟诗,因为囚中无所为。聊借吟诗消永日,且吟且待自由时。 在《狱中日记·自题》的四句诗后面,就是这首《开卷》。通常,在 一部作品集中,开头的作品总是位置特殊、意义重大,因为它包含着作者贯穿整部作品的思想、情感和风格。胡志明《狱中日记》的《开卷》是 一首七绝。胡志明在这首诗中说明了他作诗的理由、创作的环境及他与诗之间的关系。 这是真实而又坦诚的自白。胡志明借用中国清代一位诗人的诗句“老夫原不爱吟诗”来描述自己的心情。胡志明原本不想写诗,也不打算成为一名诗人,他没有诗人那种咬文嚼字、推敲诗韵的雅兴。他曾坦诚地说:“我只有一个愿望,一个无比强烈的愿望,那就是使我们的国家完全独立,民族完全自由,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学上。”可是,当他正为这个理想奋斗的时候,却被敌人关进监狱。为打发牢狱难熬的时日,他“聊作吟诗消永日”,由此留下了133首诗作,结集成了一部不朽的《狱中日记》。 胡志明在这里说的“聊作吟诗消永日”,和他后来在《边走路边讲故事》中所述如出一辙:“在昏暗而又寂寞的牢房中被关押了十几个月,形只影单,没人说话,无事可做,要想旅游’一下,也只能在长5步,宽4步的监舍中打转转。为了消磨时光,只有一种办法,就是哼几句诗歌,简要记述囚禁生活,达到自我消遣的目的。”在接见《狱中日 ==========第34页========== 02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记》俄文版的译者保尔·安托斯宫斯基时,胡志明说:“我为什么写那些诗?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在狱中我无事可做,他们剥夺了我的切,我难过嘛……”因此,对于写诗的环境,也就是创作环境,他讲得够清楚了。作诗的理由非常简单:为了打发时光,消愁解闷。漫长的牢狱时光沉重地压在胡志明的心头,严酷地考验着他的忍耐力和意志力。俗话说“狱中方一日,狱外已千年”,狱中漫长的日子如同凝固的空气,令人窒息。胡志明在狱中,无时无刻不面对惨无人道的野蛮折磨;与此同时,他还要面对自已,超越自己,战胜自己。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中,胡志明用诗记录下了自己的想法、思绪和感触。胡志明伟大的诗魂就体现在这里! 诗是在客观因素的作用下写成的,同时也受到作者心灵、情感、意愿等内在因素的促动。胡志明多次提出过“为什么写”“写给谁看”等问题。他的全部著作都是对这些问题的明确答复。这首《开卷》乃至整部《狱中日记》也都清楚地进行了回答:为什么写?是为了消磨漫长的狱中时光,为了解闷,为了消遣;写给谁看?写给自己,自己吟诵,边吟诗,边等待。诗人此前或此后写的诗,不管是越文诗还是汉字诗,目的都是为了让别人阅读,为了宣传鼓励和劝诫教育。而《狱中日记》则完全不同,它不是写给某一个人的,不是写给任何一位读者的。正因为如此,如果不是有人提起,胡志明甚至都忘了这些诗的存在。有一段时期,人们不愿意承认为自己作诗,不愿意承认诗歌的消遣和娱乐功能,而只是一味强调文学的认识和教育的作用。但是,胡志明的《狱中日记》就是为自己作诗,在诗中抒发感想、表达心事、自我鼓励、自我劝解的实例。他伟大的思想、高远的志向和丰富的情感由于被监禁在四面高墙内的黑暗监狱里而无法与他人交流和讨论。他必须独自思考,自我抒发,他用诗的形式写成日记。这些诗是他内心深处的真情流露,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情感、心灵、智慧和意志,是自己同自己交流的重要方式。胡志明把恶劣的监狱环境当作锻炼自己的熔炉,从而把握了自己,超越了环境。“且吟且待自由时”,两个“且”字运用得非常传神,流露出作者洒脱和随遇而安的同时坚信必会有“自由时”的革命乐观主义心态。可谓是:吟诗作赋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 ==========第3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23 花!这意味着,牢狱只能囚禁诗人的肉体,却囚禁不住诗人的精神在失去人身自由的情况下,胡志明为自己赢得了内心和精神的自由,从而坚定了必胜的信心。因此,虽然人在狱中,但他仍觉得自己是“自由客”,是“仙客”,仍然坚持作诗。这是一种非凡的、超然脱俗的能力。坐牢是人生中的一大不幸,但牢房也是考验意志、磨炼心灵的地方。在心灵的巅峰,在胡志明身上,革命家和诗人合二而一,或者更确切地讲,在他身上,实现了革命家和诗人的融合。因此,虽然他“本不爱吟诗”,但仍有诗作;虽然原本没想成为诗人,却依然成了诗人。对于胡志明来说,诗和作诗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开卷》让我们了解胡志明对诗歌的诠释。这也是《狱中日记》整部诗集首次提到“自由”二字。“自由”是《狱中日记》的基本精神和主导思想,因此,可以把这部诗集看作是自由之歌。《开卷》与《看〈千家诗〉有感》等其他几首诗一样被视为是胡志明对诗歌的宣言。 ==========第36页========== 02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在足荣街被扣留 足荣却使余蒙辱,故意迟延我去程。间谍嫌疑空捏造,把人名誉白牺牲。 《在足荣街被扣留》是胡志明写自己在去中国会谈途中突遭横祸的第一首诗。 足荣是中国广西天保县的一个小圩镇,俗称“足荣圩”,距离越南高平省边界大约100公里。1942年8月13日,胡志明在黎广波同志的陪同下,越过边界,到重庆“争取同盟国的支援。离越南最近、同越南抗日关系最紧密的同盟国就是中国,因此要设法去中国。”(陈民先:《胡主席的革命故事》。1942年8月29日下午,胡志明到达天保县,当时给他带路的是中国人杨涛。在靖西县巴蒙圩,由于黎广波同志在路上遇到山坡坍塌,被石块砸伤了脚,行走困难,无法继续陪同胡志明前行,所以才由杨涛给他带路。胡志明和杨涛二人走到足荣圩问路时,被当局怀疑为间谍,尽管胡志明当时带有足够的证件,但还是被逮捕。 平地起波涛,晴天响霹雳,实在是出乎意料。在一个看似非常平静的地方,反而隐藏着巨大的危险。可以想象,无辜被捕的胡志明在足荣监狱是何等气愤,何等耻辱。这首诗的第一句“足荣却使余蒙辱”就道出了他对这种“荣”“辱”颠倒的现实的无奈。用“蒙辱”对“足荣”,表明了诗人对国民党当局胡乱抓人行为的讽刺和挖苦。显然,一个当权者可以为所欲为,毫无证据就随意抓人,随便关押的无视法律的社 ==========第3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25 会,是一个混乱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中,善良的普通百姓遭受冤屈和不幸,是必然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胡志明因无辜被捕而气愤,但那也只是对飞来横祸的惊愕、埋怨和直抒胸臆的本能反应。胡志明最初的反应仅仅是责备当局的无礼,并没有表露出某些学者认为的愤懑和义愤填膺。愤懑和义愤填膺只在后部分的诗作中才有反映,是在作者受到虐待,经历好几个监狱的关押,却不进行审理,不给判决的时候产生的。行程本来就紧张,现在被耽误了,胡志明怎能不生气,怎能不责怪,“故意迟延我去程”。更重要的是,这种延误会给国内革命事业的发展造成巨大影响。中国国民党当局还捏造事实,故意污蔑、怀疑胡志明是间谍:“间谍嫌疑空捏造”;玷污胡志明正直和高尚的人格,“把人名誉白牺牲”。名誉是一个人最高贵、最重要的东西,是决定个人地位的重要因素。丧失名誉,就等于丢失了一切。一个人的名誉可以自己丢失,也可以因其他人或某种势力的污蔑和贬低而丢失。诗人意识到,在一个无法无天、办事随便、法律得不到保障的社会里,若要保全自己的名誉,就要冷静地思考问题,了解情况,采取符合当时具体情况的应对方式。因此,在这首《在足荣街被扣留》中,诗人的情感由弱到强,层层推进,诗句也随着情感体现出越来越大的张力。作者在狱中写出如此温和而又深邃的诗句,恰到好处地表示不满和谴责,并用一句“把人名誉白牺牲”做结尾,这绝非偶然,而是作者高尚品格的体现。 ==========第38页========== 02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入靖西县狱 狱中旧犯迎新犯,天上晴云逐雨云。晴雨浮云飞去了,狱中留住自由人 在这首诗中,胡志明讲述了自己入狱的经过。标题“入靖西县狱”就单刀直入,直奔主题。靖西县狱①是《狱中日记》中提到的第二个地点,这里也许是胡志明被关押进的第一座监狱。在《狱中日记》这部诗集中,《自题》开卷》后是《在足荣圩被扣留》,接着便是这首《入靖西县狱》。可能对胡志明来说,在足荣圩被捕和被关进靖西县监狱是记录的开始,所以需要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写进日记。首先,胡志明刚进入监狱,就有老犯人来迎接他这位新“犯人”。此处“新犯”和“旧犯”有意味深长的暗喻,仿佛千百年来未曾改变的黑暗腐朽的陈旧监狱迎来了新人,“新”一“旧”,看似会有改变,实则未变:不断有仁人志士被关入监狱,而新旧并未得到交替,在往复循环中,新的成了旧的暗喻牢狱时光漫漫。原本是自由之身的胡志明身陷囹圄。诗人举目,蓝天舒,云雨逐,聚散流转间,天空愈发空旷。当下,入狱手续办毕,诗人已然被留狱中。时间虽短,但是诗人记叙得相当准确凝练,把入狱前所见之景展现给读者。不少学者对对于诗中“晴云”“雨云”两词的象征意义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我们可以大胆地肯定,“晴云”“雨云”除了包涵诗词中常见的象征意义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指示功用代 ①靖西位于广西西南边陲,属百色市管辖,与越南高平茶岭、重庆两县山水相连。 ==========第3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27 指时间,云彩在这里就是时钟。被囚禁者没有钟表,如何得知时间?在当时的情况下,被囚禁者通常只能靠推测来估计时间。例如,说“监狱两点钟放风”只不过是根据通常的做法猜测的,而不是根据精确的计量断定的。至于“中午”“下午”“晚上”等,也都是一种大概的说法,而不是表示某一具体的时刻。人们有时用事件作为时间的标志,例如吃晚饭太阳就快下山了”等等。胡志明被押入靖西县监狱的时候,天空恰好发生着变化,所以很容易记住。胡志明在这首诗中记述了云彩的景象,既有空间画面,又记下了自己入狱的时间,把云和人联系在一起。当然,云和人是两码事,诗人把它们进行了对比: 狱中旧犯迎新犯,天上晴云逐雨云。 狱中的空间是狭窄的、禁锢的,而天上的空间则是宽广的、自由的,这两个空间是相互对立的。同一时间发生在这两个空间的事情截然不同:天空中,云彩悠闲地在广阔的空间相互追逐;监狱里,旧犯迎来了新犯,一起进入一个黑暗狭窄的牢笼。这的确是毫无拘束的自然生活与人的悲惨境遇的对立。这种对立意味着反抗和折磨。但这是我们在孤立地分析这两句诗的时候产生的想法。在观察到这种对立的现象时,胡志明心里可能也会产生一种愤懑的心情,这种客观描述方式也隐含着一种深沉的控诉。然而,这里描述的主要内容仍然是诗人观察到的东西:向地面看,迎接自己的是旧犯;抬头望天,看到的是相互追逐的云彩。这时的胡志明马上抛开了地面上的事情,观察天上的景象,云彩在相互追逐中渐渐消失。第一、第二句的描写仿佛平淡无奇,即使是一个普通的囚犯也能观察到这两种相互对立的现象,也会感到黯然忧伤。但是此时此刻仍能专注地望着飞云,由辽阔的天空和宽广的大地而产生诗兴,如此心潮澎湃、浮想联翩,恐怕只有胡志明 一人。照我们的理解,“天上晴云逐雨云”写的是一个广阔的空间,雨停云消,云彩飘向远方的地平线。注意观察雨后天空的人都会发现,当云彩向地平线飘移时,天空会突然放亮,而这一切都只发生在 ==========第40页========== 02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瞬间。 这首诗像一则奇妙的神话故事:有一天,一位仙人乘云遨游,到达某地时突发奇想,来到人间,遭遇狱吏追杀。虽有仙术在身,但那位仙人仍不能藏匿自己的踪迹。在进入监狱的一刻,天翻地转,天上的云彩在相互追逐,地下的监狱里,旧犯欢迎新的难友到来。这则故事的开头就是: 狱中旧犯迎新犯,天上晴云逐雨云。 片刻之后,云彩全都飘走了,天空明亮异常。这时,人们才知道仙客已经在狱中: 狱中留住自由人 读这首诗像是听一个神话故事,因为我们突然忘记了囚徒,眼前呈现的是一位自由人。而这位自由人的形象非常高大,是我们无法完全理解的。如果把“自由人”换成“一犯人”或者“一囚徒”,仍然符合诗人的意思,因为胡志明一开始就自称“新犯”。如果这样,诗的最后句就是: 狱中留住一犯人 或狱中留住一囚犯 但是,这样一来,虽然表示反抗的原意不变,但整首诗就突然变得暗淡无光了。胡志明用“自由人”一词是想提及一种超越囚笼的大写的“人”,就是生活在天地运动间和自然光芒照耀下的自由人。即使被困监牢,这样的人仍然可以散发出灿烂的光芒。匣浅难藏宝剑锋,玉在囚中也玲珑!诗人乃顶天立地真英雄,狱中岂可囚此人?越南著名 ==========第4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29 诗人、文学评论家春妙①感觉到了这种伟大形象:“可能他们在监狱里囚禁的是敬亭山或者是伞园山。越想越喜欢这首诗,也就愈加敬畏可爱的人。”然而,春妙可能误把自由人置于同云彩对立的位置。实际上,胡志明融入了大自然,成了大自然的化身。他是自由人,因为他把自己的精神世界融入宇宙运动,将自己的人生笼罩在宇宙的光环中。胡志明这首诗的独特之处在于:讲入狱的事情,但仍把人置于辽阔的天地之间。他的目光不因为监狱的封闭而狭隘,他的头脑没有陷入囚徒容易产生的那种阴暗痛苦的思绪。这不是梦,也就用不着等待梦醒时分,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这种自然,在描述对立情景的第一句就得到了体现: 狱中旧犯迎新犯 而这种景象只是一闪而过,全诗最终给人留下的是另外一种景象: 晴雨浮云飞去了狱中留住自由人。 虽然仍是狱中景象,但被关在狱中的却仍是“自由人”。“自由人”是一个非常特别的词,它是一个表示现实的词,但它的突然出现却没有打破全诗的连贯性,也丝毫没有影响到诗的意境 我们再回过头来分析这首诗的日记性质。日记通常记述两个方面的内容:记述值得记忆之事和作者的心情。我们在前面用较大的篇幅阐明了事件的意义,但没有分析诗人的心情。笔者认为,“自由人”是胡志明面对困境时心中的自称。在某些特定的时段和环境中,人们 ①春妙(1916-1985):越南河静省干禄县人,生于平定省绥福县,越南著名诗人文学评论家,30年代新诗运动积极主张者之一。他的诗对越南诗歌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 ==========第42页========== 03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不得不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品格,并且强调保持它。监狱的环境是非常可怕的,一个普通的犯人在进入监狱时,会想到在牢房中被关押,受强迫,会做好应对的准备。胡志明虽然也是一名“犯人”,且有过坐牢的经历(1931年6月至1933年初,他曾被关押在香港监狱),但他好像并不关心如何对付监狱,而是强调自己是“自由人”。这是为什么呢?让我们重温《狱中日记》的《自题》: 身体在狱中, 精神在狱外。 欲成大事业, 精神更要大。 和《开卷》 老夫原不爱吟诗,因为囚中无所为。聊借吟诗消永日,且吟且待自由时。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当时胡志明首要关心的并不是牢狱之灾,而是丧失了自由。《自题》和《开卷》表达了自由的决心,是对自由的坚强宣言,是他在被囚时坚强意志的体现。这时至关紧要的事情莫过于坚定自己战胜环境的信心。《入靖西县狱》这首诗中的“自由人”一词正是这种强烈意识的表达。 在生活中,可能我们每个人都曾经静静地仰望繁星闪烁、辽阔无尽的夜空,有时候会突然产生一种短暂的感觉,觉得自己如同那些星星,成了宇宙中的人。当我们卷入红尘俗世之时,这种感觉也随之消逝。然而,我们知道,尽管我们无法保持这种感觉,但在潜意识中,它依然存在。在欣赏这首诗的时候,我们又有了这种感觉,但它产生的环境却是我们平时所遇到的艰难苦困的千万倍这是一个黑暗的、 ==========第4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31 充斥着死亡和痛苦的监狱。因此: 晴雨浮云飞去了,狱中留住自由人。 表现的人的姿态,人的光芒,是多么美好,多么伟大呀! “自由人”—我们将牢记这一真实的、美好的、如神话般的形象,流传后世 ==========第44页========== 03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世路难 走遍高山与峻岩,那知平路更难堪。高山遇虎终无恙,平路逄人却被监。 余原代表越南民,拟到中华见要人。无奈风波平地起送余入狱作嘉宾。 忠诚我本无心疚却被嫌疑做汉奸。处世原来非易易,而今处世更难难。 一看标题“世路难”便知这是一首论述和解读人生的诗。 确实如此。本诗有三节,首节便开始论述。论述的是作者亲身经历的困惑和切身感受。作者在论述时巧妙运用了联想、对比的手法:高山、峻岩与平路,遇虎与逢人,结局截然相反,采用是非颠倒的反衬手法记述极反常的现象,却反映出普遍的哲理。 ==========第4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33 越南语言学家陶坦认为:“这几句诗记录了作者的不幸遭遇,但又蕴含规律性,是一种罕见的特例。”这种不幸的、反常的现象,在本诗中似乎只轻描淡写。但它却反映了一种现实生活中既反常而又习以为常的现象,当法律规范和公理被当权者随意废除、藐视时,这种现象就会反复出现 论述是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那么解读又是如何进行的呢?解读同样也是完全从实际出发的。 本诗第二节和第三节开头两句是对不幸和反常的解读,也是对前部分论述的具体证明。一个正直纯良的人,带着使命去到友国,却被“送余入狱作嘉宾”,那可真是“风波平地起”了。不得不承认,社会已经极度颠倒混乱了,已经分辨不出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也分辨不出好坏、是非、对错。作者已经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也出示了相关证明和担保书,说明自己正在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尽管如此还是被囚禁,对这个社会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诗句“拟到中华见要人”(打算到中国去与重要人物会面),而“却被怀疑是汉奸”和《在足荣圩被扣留》中的“间谍嫌疑空捏造”一起完全驳斥了蒋介石领导下的国民党当局对诗人的污蔑,说明所谓的“汉奸”和“间谍”只不过是为逮捕和关押胡志明而强加的罪名。 这可笑的抓捕和囚禁,让胡志明不得不想,不得不思考“处世”之道,这在本诗结尾两句中有所体现: 处世原来非易易,而今处世更难难 有学者认为《世路难》这首诗有很高的控诉价值,认为胡志明在诗中大声疾呼,控诉了蒋氏政权。笔者认为,控诉并不是本诗的主题,也不是诗人的愿望,而有可能是在遭受这种困境和不公对待时,诗人不由自主地考虑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如何才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如何才能让当权者恢复自己的人身自由。此诗带有些许诙谐,些许讽刺,讲述事实,感悟处世之道。至于客观上是否起到了控诉 ==========第46页========== 03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的作用,则另作别论。 全诗从阐明到解释再到最后的思考感悟,一气呵成,逻辑清楚,条理清晰。 ==========第4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35 早 太阳每早从墙上,照着笼门门未开。笼里现时还黑暗,光明却已面前来。 早起人人争猎虱, 八钟响了早餐开。劝君且吃一个饱,否极之时必泰来 这首《早》有两个值得关注的地方:第一,它是《狱中日记》中的第首具体描写狱中情景的诗;第二,诗中出现了一个新的意象,并且在《狱中日记》中多次出现,这就是太阳。正如诗中所述,在牢房里,无论昼夜都是牢门紧锁,四面漆黑一片,只有在牢门打开的时候才漏进一点光明。而牢门只在固定时段和得到命令的时候才能打开,所以囚徒直生活在黑暗中。 监狱外,太阳早早升起,但不是从天边,而是探过墙头,把光亮照进牢房。这是囚犯在封闭、黑暗的牢房里的间接感受。他们无法直接观察和感受清晨的阳光,尽管太阳已经升起,阳光明媚,但牢门后面的那间监牢,依旧大锁沉沉,漆黑昏暗。“太阳每早从墙上,照着笼门门未开。”“照着”就是正照射着,照射到;而“门未开”是门还没开,若译作 ==========第48页========== 03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阳光照射牢门,门栓依然紧扣”就不正确,没有哪间牢房会插门栓,只会关门、上锁。 囚犯对于早晨的太阳和阳光的这种感受反映了监狱中不如意的现实。牢狱只可以隔绝躯体与外界的联系,但隔绝不了诗人对有形或无形的事物的感知,而这种感知已成为作者与外界紧密相连的纽带。正如诗人描写囚人与月光,人与月夜谈心、寄托情感那样。因此,无论牢房的墙壁有多高、多厚,也挡不住清晨的阳光。每天一到那个时候,太阳就出来了,从监牢的墙壁后升起,囚犯每天都感受得到太阳,想象着阳光已经炽热地照射在监牢的门前:“笼里现时还黑暗,光明却已面前来”这两句诗刻画了光亮与黑影、光明与黑暗之间强烈的反差和对立。“光明”与“黑暗”、“光亮”与“黑影”这两对词就有了多种涵义。此刻大门还未打开,牢房里仍然一片漆黑;但同时,光明已经在照耀、驱逐黑暗,清晨的阳光已经照射在昏黑的牢门前了。 晨曦和阳光已经开始照射,监牢里的人等待着、迎接着。整整一夜经受了多少痛苦、寒冷和虱虫的折磨,甚至坐在茅坑上等待着黎明。此刻,作者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早晨的到来。清晨,是一天的初始,是一切事物的开端,生活也由此开始。对于监牢里的人来说:“早起人人争猎虱”(早起大家都争着抓虫)。“虫”是臭虫,“虱”才是虱子。臭虫和虱子都是人皮肤上的一种寄生虫。由于七言诗的韵律和对诗句字数的要求,这里的“虱”可以同时指代臭虫和虱子。“争”是竞相而不是竞争。诗句译作是为了表现出监牢里恶劣的卫生条件,虱虫满布。犯人们整晚被虫子咬得浑身发痒,因此一到早上有亮光的时候,每个人都争相抓虫子。在《胡主席的革命故事》这本书中说道:“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消灭虱子,到处都有:衣服上、铺盖上、床板上。虱子和臭虫都抢着折磨囚犯。”“八钟响了早餐开”(八点的钟声响起,早餐开始了)。接下来是一句劝告:“劝君且吃一个饱”。胡志明对于狱友的这句劝告同时也是在劝自己。“劝君”二字可能是胡志明借自诗人王维《渭城曲》中的诗句:“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用的同样是“劝君” 二字,在《渭城曲》中这两个字体现出无尽的忧愁,劝世人借酒消愁,但忧愁依旧没有消退;而在《早》中的“劝君且吃一个饱”,又非常地平易 ==========第4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37 朴实,且带了点戏谑式的幽默;劝你尽量吃饱了再等待,“吃一个饱”,吃饱是为了有力气同监狱里的艰苦和磨难做斗争,为了有力气来争取自由,为了能够感受清晨的阳光,为了等待“否极”而“泰来”:“否极之时必泰来”,很现实也很乐观浪漫。 本诗第一段的最后一句“光明却已面前来”和第二段(也是全诗)的最后一句“否极之后必泰来”,充分体现了胡志明性格中积极主动、乐观自信的一面。在黑暗中依然能感受光明,在艰难中依然寻找克服困难的办法。诗句“否极之时必泰来”源于中国成语“否极泰来”。“否”和“泰”是《周易》(《易经》)24卦中的两卦。“否”卦是指天地不合、万物不顺,推广到人事上,指人遇到困难,诸事不顺利;“泰”卦是指天地和睦、万物和顺,推广到人事上,指人行事顺利、诸事畅达。这句成语的意思是厄运过,好运来,苦尽甘必来 《早》是细致的感受,独特的意象,自主的精神,坚定的信心,就是如此。 ==========第50页========== 03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午 狱中午睡真舒服, 一睡昏昏几刻钟梦见乘龙天上去,醒时才觉卧笼中。 在《睡不着》一诗的开头三句中,胡志明睡不着,在现实世界里“辗转”、“徘徊”,到最后一句时,胡志明“一闭眼”就进人了梦境:“梦魂环绕五尖星”(梦环绕在星辰闪烁的地方),这一梦就梦完了整首诗。而在这首《午》里却恰恰相反,开头三句,胡志明处于梦境绵绵的状态:“梦见乘龙天上去”,而到诗的最后一句,却突然回到了现实世界中:“醒时才觉卧笼中”(醒来才发现自己还在狱中)。可怕的现实还是如此。 在监狱中,午觉对囚犯来说是一个可以暂时放松休息、缓解神经紧张、减少身体痛苦的好机会。通常情况下,如果中午没有什么突发事件,牢里一般都不审问囚犯,囚犯就可以稍微安睡片刻,以继续抵抗更残酷的折磨。睡,可以使人忘记世上的一切,可以把人带到另一个地方。诗人把狱中的午睡描绘出了独特的意味,可谓是:大梦谁先觉狱中日高迟。诗人偷得浮生半日闲。 “真舒服”“昏昏”:狱中的午睡才是真的舒服,令人昏沉,可以持续好几个小时。这安宁和自由把人轻易地、温柔地送入了梦境。梦入非非带人摆脱一切羞辱、痛苦,进入了超脱的梦境:实似为虚,虚似为实,天上和人间必然不同(至少在做梦的时候)。这三句诗把这诡谲、戏谑的片刻巧妙地连接了起来。 ==========第5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39 然而,第四句骤然突变,切断梦境。这让我们想起诗人韦庄“觉来知是梦,不胜悲”(醒来才知道是梦,实在伤悲)的诗句。这可怕的残酷的事实就是“还在狱中”。即使美梦对人来说稍有安慰,但很快就消失了,只能又回到现实里。全诗的中心就在这第四句,整首诗的主题也在这一句中展露出来了:美梦过后还是要回到现实。 诗中出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形象—龙。说它熟悉,是因为它经常出现在诗中,尤其是古诗。龙是一种虚构的具有代表性的动物,在东方人的生活中出现得非常普遍。龙是权威、豪放、梦想的象征。说它陌生,是因为它出现在胡志明—一位革命家在狱中所写的诗里。而它的出现又显得合情合理,得到了读者认可和接受。在《狱中日记》里,龙出现不下三次。第一次就是在这首《午》中,“龙”出现在梦境里:“梦见乘龙天上去”;第二次是在《绑》中,胡志明在被一根大麻绳绑住全身的时候联想到了“龙”:“胫臂长龙环绕着”(颈臂都被长龙环绕着);第三次是在《折字》中,诗人化身为“龙”,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把自己想象成“龙”:“笼开竹闩出真龙” 1966年,在《狱中日记》(英译版)的前言中,哈里森·萨利斯伯雷在叙述胡志明生平事迹并评论这部诗作后,把胡志明比喻为“有龙般思想的诗人”。他的这个结论可以让我们在研究认识胡志明人品、诗作,包括他的那些有龙形象出现的诗作时受到启迪。 ==========第52页========== 04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问话 社会的两极, 法官与犯人。 官曰你有罪, 犯曰我良民。 官曰你说假, 犯曰我言真。 法官性本善, 假装恶狠狠。 要入人于罪, 却假意殷勤 这两极之间, 立着公理神。 这首《问话》在胡志明的诗集《狱中日记》及汉字诗中独具一格。这类题材和形式常见于小说,尤其是讽刺小说,少见于诗歌 根据胡德成的叙述,这篇诗歌是胡志明被蒋介石国民政府的大校特务王志伍问话之后写的。在问话期间,胡志明拒绝回答,只明确说明自己没有任何罪,无缘无故被抓,所以没有什么要招供的。 在狱中,胡志明被“问话”的同时也看到了其他囚人被“问话”的情形。他还注意到监狱管治人员的言行举止,并写下了几篇有关他们 ==========第5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41 的诗。 没有什么比“问话”者阴险、狡诈和不公的丑态更具嘲讽意味的了。 诗中有两个人物:犯人和法官。他们之间上演了一场势力悬殊的“较量”。法官处于强势、主动的地位。犯人处于弱势、被动的地位。在这样的问话中,法官的每句问话都是一口咬定。法官常用的手段就是强加罪名,先给对方个下马威:“你有罪”、“你说谎”。而犯人自始至终都只是如实表述:“我良民”、“我言真”。在这里犯人没有辩护人,只能凭着正直诚实和平日里用惯了的大实话作答。就算这样,法官哪里会听!其实早已下好了结论,哪里会放人,良民仍然要被诬陷和判罪公正、公平全然无踪,剩下的只有不公而已。愚弄啊! 但是诗歌《问话》并不停留在嘲弄挖苦上。诗歌还向更深层拓展。这首诗的吸引力和焦点是充斥着矛盾和复杂性的法官。法官是性本善”的,但他的行为是恶劣的。身为法官,对于犯人是否有罪,他们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审查,只是用尽诬陷、欺骗的伎俩来达到迫使犯人认罪和定罪的目的。为了敷衍职责、完成差事,法官使用了许多狡诈、阴险的手段,时而“假装恶狠狠”,时而“却假意殷勤” 这一法官身上的矛盾复杂性体现在原始“性本善”的他,却因为他的职业和所扮演的角色注定了“性本恶”。但为什么又会有法官这样的矛盾复杂性呢?毋庸置疑,正是因为旧中国的国家机器和机制,已经将良民变成了恶人。在这里,需要认识和客观评价的是法官的作恶行为并非从他的本性出发,而是始于法官的角色和职能,即公职人员的角色和职能。由此,为了恐吓犯人则“假装恶狠狠”,为了引诱犯人认罪则“却假意殷勤”。 我们知道,当一个人成为国家机器的官员,成为一个制度的法官,就必须要履行公务职能。国家机器官僚主义盛行,制度不人道,那么即使是好人,不管愿与不愿,都要作恶。国家机器的工具已然如此,无法悖行。民间有云:“近墨者黑”。在《夜半》一诗中,胡志明曾写道:“善、恶本来无定性,多由教育的原因”。善恶并非一成不变,教育方式、教育环境都将影响受教育对象的善恶本质。 ==========第54页========== 04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这首诗的价值和深度并不停留在法官和犯人之间的矛盾上,而是在法官本人身上所体现的矛盾复杂性,这是在异化、泯灭人们善良本性的机制下,造成的深刻矛盾。诗中客观指出:良民是无罪之人,法官是负罪之徒。罪大恶极的正是官僚国家机器,是毁灭人性、使人变恶的非人道官职制度。这一制度和机构是产生罪恶与不公的原因和根源。 在诗的开头,作者就指出“社会的两极”。诗的结尾,作者重返问题“这两极之间”。罪恶不公的行为和产生罪恶的根源须得到解决,对公理的要求必须实现:“立着公理神”。“公理神”将审查法官和公民,公理位于社会的两极之间。公开透明,重返公平;良民得以平反,法官受到谴责。这一公理是贤明的公理、世代的公理,将废除一切不公和 一切不公正的审判,为社会带来公平 ==========第5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43 午后 二点开笼换空气,人人仰看自由天。自由天上神仙客,知否笼中也有仙? 犯人被囚禁在潮湿、缺氧、窒闷的四面狱壁之中,难见天日。所以每次放风,犯人们都争着痛快地呼吸空气,自由地仰望天空,观赏自然景物,这都是人之常情。在《早晴》中,胡志明记录了犯人们兴高采烈、笑逐颜开地迎接早晨阳光的景象,早晨的太阳给整个牢狱带来了宇宙的生机,将黑暗驱散,阴霾尽失。《早晴》与这首《午后》,一样的景象,同样的心态,相同的渴望。在被囚禁的处境中,犯人一旦有机会走出牢门,享受到片刻的自由,便更加强烈渴望真实的自由。在这首《午后》中,各种形象互相反衬,敏锐而细腻地突显了对“自由”的感慨。诗的开头两句描写得十分真实,实景实情,犯人得以放风,大家“仰看自由天”,然后通过一种罕见独特的修辞手法骤然引出结尾两句: 自由天上神仙客,知否笼中也有仙? “自由天上神仙客,知否笼中也有仙?”这一问句新奇有趣且富有寓意。问天上神仙客正是问地上的自己。在民间,仙是腾云驾雾的神话人物。在天上,仙是自在无人阻挡的自由客。但神仙也只应天上有,只是想象,而地下又何来神仙?以仙自喻,表现洒脱、不为拘囿的 ==========第56页========== 04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自由之情。胡志明自喻“笼中仙”也取自由、放达之意。胡志明思想的豪放可见一斑!实际上,胡志明以一种高度乐观的精神生活着,因为老人家掌握了事物发展的规律,按规律办事,把握将来,做生活的主人翁。对此,没有人比胡志明更了解的了。胡志明也曾直言:“世上千辛和万苦,莫如失去自由权”(《警兵担猪同行》;“没有自由真痛苦”(《限制》),但不管处于什么样的环境和形势中,不管情况多么绝望,胡志明时刻都用自己的方式实现完全的自主和自由。在狱中,胡志明仍然是“自由客”:“狱中留住自由人”(《入靖西县狱》);在这首《午后》中,胡志明是“神仙客”:“知否笼中也有仙”。胡志明对于“仙”的概念是如此相近! ==========第5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45 晚 晚餐吃了日西沉,处处山歌与乐音幽暗靖西禁闭室,忽成艺术小翰林。 傍晩时分,夕阳斜照,灯火初上,夜幕逐渐降临。此时,平日的喧闹也随之渐于平静,之后慢慢万籁俱寂。傍晚的景象容易让人思绪万千,瞬间产生无名的忧虑和愁闷。于囚犯而言,夕阳落下、黑暗包围的时候越发孤寂,痛苦也正在逼近。 以上所述是人之常情。但对于身处牢狱的胡志明来说,环境已经完全改变了。在夜幕包围下的空间逐渐缩小,时间悄然飞逝,尽管承受被胁迫的压力,让他心力交瘁、焦虑不安,但心境依然豁达,主动迎接、融入狱中和狱外的世界。傍晚的景象不再枯燥,人们与周围的世界融为一体,恶劣的环境退居其后 诗中写道:“晚餐吃了日西沉。”日落时天色开始昏暗,然后一片漆黑,靖西监狱也变得昏暗。但也正是这个时候,“处处山歌与乐音”,到处都响起了山野民歌,使得监狱犹如一座小小的艺术翰林院。在诗中,胡志明写的是“艺术小翰林”,可以将其理解或看成是艺术小馆。靖西县的壮族人民非常喜欢唱山歌。在狱中听到山歌声和乐曲声,犯人感觉就像是在艺术馆中欣赏音乐一般。这些艺术感受是从狱外传入狱中,是由既是“犯人”又是诗人的胡志明捕捉到的。他沉醉于充满活力的艺术环境之中,将监狱想象成为一座“艺术小翰林”。狭隘与困苦得到缓解,空间得以开阔并融入周围的日常生活中,不再有囚禁,不 ==========第58页========== 04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再被狱中的四堵高墙所禁锢。有人把这首诗理解为“狱中活动有时也有笑有唱般热闹”,是通过内部角度的异常视角来观察和认识,而非通过平常的眼光和情感。琴箫合奏的民歌已经使得夜影退缩,狱中昏暗的空间瞬时明亮起来,成为欣赏艺术的殿堂,并且犯人可以将自己与狱外悠扬的歌声融为一体,转忧为喜。 这首诗的描写方式很轻松精细,言简意赅,每两句自成一副对立联子。开头两句是傍晚和山歌、乐音之间的对立: 晚餐吃了日西沉,处处山歌与乐音; 接下来的两句是靖西狱和艺术小翰林之间的对立: 幽暗靖西禁闭室,忽成艺术小翰林。 如果按照新的顺序交换各句诗的位置,将第二和第三句诗的位置颠倒过来,那么整首诗依然可以成立: 晚餐吃了日西沉,幽暗靖西禁闭室,处处山歌与乐音,忽成艺术小翰林。 胡志明巧妙运用了想象与联想的艺术手法,实现了现实与想象的场景变换,是鼓励,也是自勉:革命者应该苦中作乐。这也正是这首诗的主题所在。 ==========第5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47 囚粮 每餐一碗红米饭,无盐无莱又无汤。有人送饭吃得饱,没人送饭喊爹娘 《囚粮》是《狱中日记》中的第13首诗,是胡志明记叙牢中窘迫生活的第一篇,也是开启篇。 开篇诗句:“每餐一碗红米饭”。先前越南有译者将此句诗译得不准确,让读者疑惑,以为早上吃的是点心。若在监狱里早上还可以吃点心,哪怕是红米饭,就不会有什么可抱怨的了!红米对于白米而言,属糙米,质差便宜,米硬难以下咽。犯人一天两餐,每餐只得一碗红米饭。一天下来仅有两碗红米饭进肚,即没油盐,也无菜汤。由于身体的基本需求无法得到满足,为日后的诗中所述“身体衰弱”埋下了伏笔。可以想见,在这样的物质条件下,胡志明是面有菜色,羸弱无力的。 除了特殊的监狱或者特殊的犯人之外,普通犯人是可以让亲人探监的,也可以接受外边送进来的接济物。在狱中,胡志明看见过有犯人因为有亲人送饭可以“吃得饱”,而没有亲人送饭的犯人每餐只有红米饭,经常挨饿,在实在无法忍受的时候就只能“喊爹娘”。因此后两句诗 有人送饭吃得饱,没人送饭喊爹娘。 ==========第60页========== 04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饥饿是监狱中的一种普遍状况。《狱中日记》有至少七首谈到饥饿:“肚空空”、“肚子战兢兢”、“饥寒”、“饥涎共泪垂”、“饿死” 《囚粮》真实地记叙了监狱中犯人的饮食情况。陈述详细客观,没有主观评判。该诗毫无遮掩地揭示了当时国民党政府狱中的真实状况和本来面目。诗歌之外传达了其控诉的目的,意在言外 ==========第6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49 难友吹笛 狱中忽听思乡曲,声转凄凉调转愁。千里关河无限感,闺人更上一层楼。 同陷牢狱之灾的两人成了彼此的难友,一个想念家和故乡,一个思念祖国,他们共同沉浸在思乡曲中。千里关河之外的闺妇遥听笛声,“更上一层楼”。狱内狱外的三个人处在弥漫着思念、惆怅、凄凉的两种境遇和两个空间里。 狱中忽听“思乡曲”,诗从“听”字出发,“听”难友的笛声。笛中吹起的思乡曲触动了正沉浸于思念中的难友的内心。首先听到笛声的是狱中人,是吹笛者的难友,也就是本诗作者,他能深深体会到难友的感受。 在听到悠扬的笛声送来的思乡曲后,听者深入感受笛声中传达的情绪:“声转凄凉调转愁”,笛声转为凄凉和忧愁的曲调。可惜的是在越南文学出版社1960年和1983年的两个译本中都只译了一个“转”字。音和调是音乐的两个元素,人们通过这两个元素以及它们之间的无穷变化来抒发心绪,反映生活。“声转凄凉调转愁”这句诗在两个译本中只译一个“转”字,那么译者由此丢失了一部分情感,没能完全体现出原作中转了又转还是凄凉和忧愁的心境 忧伤的笛声发自难友内心,狱中人聆听笛声,思绪越出牢笼,飞到千里关河之外,整个空间充满无限感怀。没有哪一个空间,哪一种景物不带有人的感情色彩:人愁景又何时乐。因此,这充斥着整个空间 ==========第62页========== 05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的殷切思念和哀愁又使得遥远的千里关河忽然变得如此之近。笛声勾起了对远方之人的思念,笛声拉近了空间距离。 因为能够深刻体会难友的内心感受,同情难友妻子远在他乡望眼欲穿的等待,所以诗人通过想象看到难友妻子再登上一层楼来聆听和感受那带着切切思念的笛声:“闺人更上一层楼”。 要感同身受,融为一体才能想像得到闺人更上一层楼的情景。原诗中并没有像越南文译本那样直接体现等待或盼望。诗人深知这种思念的深切,因此诗中通过行动来表达,行动是思念的最高体现。在这里并没有细述和描写,而是启发读者的思考,这是情感的发展变化过程。全诗没有直接出现“思念”、“哀愁”、“等待”这些字眼,但是所有这些情绪都已体现在其中。 从听到感触再到通过想象看见,这个过程中诗的层次和意境不断往上提升。虚实紧密交织在一起,诗人成为感受和传递各种情绪的主体,其伟大的仁爱之心由此可见 诗中,狱中人怀着一颗深沉而博大的同情之心聆听笛声,同时又散发着艺术家的气息。囚人与诗人合为一体,使诗歌的形象充满感情色彩,深刻体现了狱中吹笛者令人动容的思念之情,此外也体现了听笛者对祖国和家乡的思念。 在人类诗歌宝库中,因某件事情而引发作者诗兴进而借诗歌表达某种感触、心情或态度的作品有很多,如白居易的《琵琶行》、越南阮攸的《龙城琴者歌》…这些不朽的名作既是对那些身处困境者苦痛命运的同情,同时又是作者自身苦痛的寄托。然而,这些仍只是一个局外人的呼声,仍是停留在表面的同情。而胡志明的《难友吹笛》体现的却是他作为难友,作为局中人的同感和心声,该诗的高度更体现在它饱含了一个身陷牢狱之人深深的爱国、思国之情。 ==========第6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51 脚闸 狰狞饿口似凶神,晚晚张开把脚吞各人被吞了右脚,只剩左脚能屈伸 世间更有离奇事,人们争先上脚钳。因为有钳才得睡,无钳没处可安眠。 枷锁和脚镣是用来锁住犯人的工具。在许多牢狱诗中,作者借枷锁或脚镣来吐露心声,表达对事物的看法,表明态度或是隐含某种用意。因此许多牢狱诗虽然题材相同,但是在内容和表达方式上却大不相同。例如高伯适的《枷锁之歌》,诗中通过枷锁来表达自己,虽然身陷牢狱苦困境地,但他的内心和意志从未改变,仍然坚守生活的真理。胡志明在《脚闸》中也真实具体地写到了脚闸。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真实的景、真实的人、真实的想法,这就是来自现实本身的真实。 实际上每个监狱都一样,为防止犯人逃跑,夜里(有时候甚至白天)他们都会铐住犯人的脚。这简直是一种极刑!犯人们被关押在四壁围禁的牢房里本来就已经很难受,还要忍受这些脚镣、枷锁的束缚, ==========第64页========== 05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难以想象他们是多么地痛苦。这个如凶恶“怪物”般的脚闸总是“晚晚张口把脚吞”,本身无知无觉的脚闸被拟人化成一个凶神,充分暴露了统治者在监狱中的面目和形象,它的功能也得到彻底地开发和利用。在监狱里,犯人被脚闸”铐脚,不足为奇。但如此怪异而又让人惊讶的是:犯人竟然争先恐后地上这凶神恶煞的“脚闸”。这么不合常理的事情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生着,看起来是那么自然和正常。诗的最后两句给出了答案:“因为有钳才得睡,无钳没处可安眠。”由此看来,被钳脚反倒成了一种幸运。 这首诗的第二个独到之处在于:这个像怪物一样的脚钳是自由的敌人,它剥夺了犯人的自由,然而也正是它保障了另外一种自由安睡的自由、能躺身一处的自由。这样的事实让人们不得不思考这种有悖常理的现象,同时思考一个问题:“有钳”的犯人能够睡的环境是怎样的?“无钳”的犯人“没处可安眠”,他们又是怎样度过漫漫长夜的呢?显然,在狱中人人都明白要上脚钳就能安睡的道理,所以他们才毫不犹豫,从惧怕上脚钳到争先上脚钳以求安睡。诗的最后一句“无钳没处可安眠”体现的是监狱环境的恶劣和诗人面对严酷现实的坦然态度。这句诗含意深远,又透着机智和幽默,耐人寻味,是全诗的精华部分,这也是胡志明诗歌的一个特点,我们在理解和判断时需要特别注意。 ==========第6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53 学弈棋 闲坐无聊学弈棋,千兵万马共驱驰。进攻退守应神速,高才疾足先得之。 眼光应大心应细,坚决时时要进攻。错路双车也没用,逢时一卒可成功。 双方势力本平均,胜利终须属一人。攻守运筹无漏算,才称英勇大将军。 蹲监狱,作诗,还作《学弈棋》诗,这确为奇事,而我们的胡志明主席真就这么做了。这首诗起势自然:闲坐无聊学弈棋… 闲坐无聊:坐在牢房中觉得无聊,没事干,所以拿棋出来学着下。胡志明很巧妙地说出作诗的缘由(又如:老夫原不爱吟诗,因为囚中无所为)。这首诗是在胡志明特定的人生经历和背景下完成的:当他“闲 ==========第66页========== 05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坐”的时候外面的革命斗争正在进行中,正需要行动。他不得不压制自己的痛苦和怒火以保持内心的平静、从容和头脑的清醒,以便更好地思考战事和时局。因此,那些在“闲坐”时作的诗歌包含了许多内容,隐含多重意思,值得我们不断地探究。 《学弈棋》一诗中,胡志明很谦虚地提到学下棋。在棋盘上有兵、有马、有车,有进攻、有防守,有胜有败……而棋桌、棋子、棋盘都只是隐喻,整首诗都是隐喻。大家都知道,象棋里共有10个兵卒,4个马,而诗中却有“千兵万马共驱驰”,这就不再是下棋的事了,实际上已经跨越到了一个思维高度,这就是胡志明的思维。《学弈棋》是以诗歌的方式道出了对大事业和对将来革命形势的正确科学的战略性思考。 整首诗的核心和精神是“坚决时时要进攻”这一革命进攻思想。要想占领高地,要想获得成功,就要进攻。人生如此,革命更需如此。在过去的整个革命征程里,进攻思想已经成为胡志明和党的军事战略、斗争战略的主导思想。当然,胡志明也说了,而且还强调了两次“进攻退守应神速”,“攻守运筹无漏算”。 进攻思想已在全军全民中得到贯彻,它已成为民族的坚定决心,并且在多场战役中得到了运用:当年在攻打排克、那银等地之前,胡志明在《首战须胜》的讲话中对解放军宣传队嘱咐:“哪怕是烧掉长山山脉也要赢得独立”。抗法斗争初期,进攻思想深入全体战士和同胞头心中,“全民抗战,全面抗战。战士前进,同胞前进!”进攻思想和“决战决胜”的旗帜高高飘扬,指引越南革命迅速取得1954年奠边府战役,1975年胡志明战役等伟大战役的节节胜利。今天,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自主和进攻精神。 革命不停进攻,彻底进攻,全面进攻。但是在进攻中想要保证全胜,就要具备符合实际和科学的“势”与“力”两个基本条件。这些条件胡志明在诗中都有明示:“眼光应大”、“心应细”、“高才”、“疾足”。这是必须具备的主观因素,是造就“力”的综合因素。那么客观的时势、时机又如何呢?“错路双车也没用,逢时一卒可成功”。 胡志明很注重时机。要创造时机,抓住时机并掌握主动权。要掌 ==========第6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55 握好对革命形势具有最重要意义的客观条件。古代各类兵书和许多诗文也提到并强调时势、时机,胡志明对此也十分注重,但是他的观点跟古人有本质上的区别。就以越南诗人邓容的《感怀》中的“时来屠钓成功易,运去英雄饮恨多”与胡志明的《学弈棋》对比,这两者的思想境界有着本质的区别。邓容的诗句体现的是人在时局的束缚面前的被动状态,将时机视为命中注定;这是一种坐等时机的思想,实质上就是放任自流的消极态度。而在胡志明的观念中,是人的进攻之势造就了时势。胡志明的两句诗辩证地说明了他的革命战略:时势就是社会运动规律的表现。掌握了规律,即使只用很小的力量(“一卒”)也可成功,而要是走错了方向,哪怕有最强的军力(“双车”)也无济于事。因此,关键在于选择正确的道路(进攻)以取得胜利。 眼光应大心应细,坚决时时要进攻。错路双车也没用,逢时一卒可成功。 由此看来,古人也掌握了规律,但只看到了社会的客观规律,没有看到来自人本身能力的第二个规律—那就是人类能够有意识地运用和发挥客观规律的作用来指导自身的行动;况且,在一个可以产生多种可能性的历史环境中,选择哪个前进方向取决于个人的意识和认识水平,要将两个规律统一起来才能成功。因为将规律绝对化,所以邓容只能叹惋、怀念那已经远去的在月光下磨剑的时光。邓容的怨恨在某种程度上跟“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很相似。 因为能够辩证地掌握两个规律,所以胡志明与古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拥有主动、坚定的姿态。自主是本诗的神笔,也是胡志明思想的神韵,它是造就“才称英勇大将军”经邦济世、韬略才干的重要品质。 在被迫闲坐监狱的环境中,胡志明自主地、主动地进攻,倾注全部 ==========第68页========== 05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心力思索军事战略和革命成功的道路,所有这些都已总结在本诗中,而每一句诗都像箴言警句一样具有教育意义和价值。胡志明的革命战略道路方向准、眼光远、进攻意识强。它不是仅仅停留于一时,不是专属于越南,而是永恒的、属于全人类的。本诗的价值将永垂不朽!永远敦促着我们: 拄拐上山看阵地,按胡伯伯阵法排兵布局, 崇山峻岭滔滔江河尽在胡伯伯眼中,胡伯伯用下棋教我们主动进攻思想。 (制兰员) ==========第6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57 望月 狱中无酒亦无花,对此良宵奈若何。人向窗前看明月,月从窗隙看诗家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对于古代诗人来说酒和花是赏月必不可少的。人的心灵要放松、开阔、明亮才能完全感受到月亮的美,因此需要锦上添花。花和月能使夜色更美。美酒与知己共饮,举杯与知音共吐心声,多么清雅! 然而,诗人身在狱中却既无酒也无花,只有月和人。有点不安,有些不知所措“对此良宵奈若何?”不过,没关系,如黎智远教授所说的,胡志明已在心中将那些狱中不可能有的东西变成有,心和灵魂跟月儿在一起就足够了。月亮,无需相邀,便已在一起。 我们可以想象出一个令人动容的情景:胡志明正望向窗前赏月,月亮也透过窗户在看他;月光洒在胡志明头上,照亮牢房一角。诗人与月儿对面谈心,静默的空间让景色变得更加清晰明亮,而只有交心的知己知音才会拥有这样的静默。奇妙的是,明明没有声响而我们却能感觉到某种萌动的声音,这是一种无法用声响体现和用言语表达的声音,轻而易举就能打破那清幽静默的空间,这就是静默的极致。月、人、景烘托出诗句的清雅脱俗,有些类似越南古代作家阮鷹下面的诗句 水秀山青船枕岸,夜清月明客上楼。 ==========第70页========== 05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阮鷹在山青水秀的地方赏月,山为邻,月为伴;而胡志明不是,环境虽然不一样,但在同样的景致前,两个灵魂仍旧可以相遇对话。我们又想起中国古代诗人张若虚的诗:“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诗人以自由身望月,却彷徨纠结,感慨无限宇宙和有限人生的对立,诗句显得有些沉重。 我们的胡志明主席作这首望月诗时身在狱中,但从他的诗中却看不到人与月的距离和被动,反倒是异常的主动、和谐和洒脱 任何环境、任何情况都打破不了他内心的平静和洒脱,这也是他清高意志的体现。或者说得更准确些,不管是在泉水叮咚如歌的地方望月,还是在条件恶劣的牢中望月,在任何环境中胡志明永远都是那么平静洒脱。 而最出乎意料和有趣的是胡志明第一次把自己视为诗人“月从窗隙看诗家”,想必那景、那夜、那人定是达到了平静、洒脱和旷达的极致。 ==========第7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59 分水 每人分得水半盆,洗面烹茶各随便。谁要洗面勿烹茶,谁要烹茶勿洗面。 这首诗描写的是狱中生活的一件小事。在讲述读者无法想象的狱中生活时,作者在前两句有意留了个悬念,让人觉得狱中生活似乎并非想象般糟糕:君不见,盥面、烹茶,随意取用;但是,接着往下读,作者抖出了他的包袱:事情原来跟前两句讲的不一样。这是诗人既作为身临其境的当事人,又作为站在更高的角度进行观察的旁观者,对狱中遭遇无情地调侃和讥讽。囚徒的确是“随便”,好像能够享受完全的自由,能够随心所欲地选择分到的那点少得可怜的水。水只有半盆,不足以同时用来做两件事情,如果要洗脸就不能煮茶,如果要煮茶就不能洗脸。然而,值得一提的是,洗脸和煮茶是日常生活中最平常的两件事情,是生活的最低要求,但因为水的份量有限,囚徒们只能选择其一。这种真实情景的客观描述,不加粉饰的直白语言,让人对这可笑的现实忍俊不禁,也为诗人的调侃和乐观精神会心一笑。 在这首诗中,“洗面”和“烹茶”出现得非常直观,在后三句中重复得非常自然,它们相互交叉,前后呼应。《分水》这首诗采用闭合式结构,十分严谨,不用做任何评论,诗句的本身就足以表现狱中生活的痛苦事实和作者无声的愤懑。 在饱受压迫的非正常环境中,矛盾重重,使囚徒们不得不掂量、思考和选择的就是“水半盆”。为什么只给半盆水?在半盆水后面,掩藏 ==========第72页========== 06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着什么东西,不言自明。正是这“水半盆”反映了监狱的黑暗,也造成了被关押者的悲哀 曾有译者把“分水”翻译成“发水”,这是不正确的,因为监狱当局供给的水太少,不能满足使用要求,所以才要“分”。 ==========第7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61 中秋 中秋秋月圆如镜,照耀人间白似银。家里团圆吃秋节,不忘狱里吃愁人 狱中人也赏中秋,秋月秋风带点愁不得自由赏秋月,心随秋月共悠悠 《中秋》是继《望月》之后,第二首出现月亮形象的诗。如果说《望月》是偏重于抒发感慨的话,那么《中秋》则侧重于倾吐忧愁。 在被关押的一个月里,胡志明尝遍了各种苦头:饥渴、气愤、丧失自由,还要忍受寄生虫虱子的叮咬。这一切都使得他怒上加怒,愁上添愁。中秋节到了,圆月如镜,普照人间。然而,被关押的人和外面的人的境遇却有天壤之别。 生活在监狱外面的人是家庭团圆,欢庆中秋;而被关押在监狱里的人则是在孤独中把忧愁咽到肚子里: 家里团圆吃秋节,不忘狱里吃愁人。 ==========第74页========== 06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同样是“吃”,一个是吃中秋月饼,另一个是“吃”愁。两种情况截然相反,互相对立,这是正在遭受折磨的囚徒们不得不面对的事实。中秋节是一个民间根深蒂固的传统佳节,被囚禁的人也不会忘记这个节日,也迎接中秋:“狱中人也赏中秋”。但是,由于没有了自由,所以尽管中秋的月亮异常明亮,空气凉爽宜人,但还是“带点愁”—给他们的内心深处带来了忧愁。与狱外全家欢度中秋的人相比,他们倍感孤寂。这种相反和对立,是源于被囚者的心境和诗人的感触。 但是,这首诗的重大意义,也是作者心灵中的伟大之处,就是面对截然相反的现实,“不得自由赏秋月”,诗人心中尽管有忧也有愁,却懂得如何排解,能够主动超越环境,让自己的心随着远处的月亮纵情飞翔。 这首诗的最末一句“心随秋月共悠悠”把全诗推向了高潮。胡志明借用了中国唐代诗人张说《送梁六自洞庭山作》中的一句诗:“心随湖水共悠悠”。这两句诗的区别只在于“湖水”和“秋月”,但其内容和意义则完全不同。张说的诗句描写了与朋友分别时的忧伤,想让自己的心随着辽阔的湖水自由漂动,绵远悠长;而胡志明要表达的是不管监狱里的环境条件如何恶劣,如何与外界分离阻隔,但他的心胸仍然是开阔的,是与大自然紧密相连的,随着月亮自由飞翔。 这种以赏月、向月亮倾诉心声、心随月亮而动为内容的诗,在《狱中日记》诗中,还有好几首。 ==========第7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63 赌 民间赌博被官拉,狱里赌博可公开。被拉赌犯常嗟悔,何不先到这里来? 赌博乃不健康之社会风气,为世界上大多数国家法律所禁止。蒋介石领导下的中华民国政权也严格禁止赌博。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老百姓因为违法赌博被官府抓进监狱,但在进入监狱之后却可以公开赌博,而且可以赌个痛快。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悖论的讽刺。“民间赌博被官拉,狱里赌博可公开。”这两句诗写得非常客观、真实而又具体。二者的性质是一样的,那就是赌博。不同的是赌博的地点,一个在狱外,一个在狱内。所导致的后果是完全相反的:前者有罪,后者无罪。造成狱内外赌博后果相反的深层次根源是由于法律不严、社会和监狱都没有真正的法律保障。这种不合常理的现象是真实存在的,以致被抓进监狱的赌徒感到十分后悔和抱恨:“被拉赌犯长嗟悔”。他们后悔的不是因为赌博被抓进来,而是后悔为什么不早点进人监狱,好自由自在地赌博。这句诗中的“悔”字用得非常巧妙,恰到好处,反映出在这不合理的现实中生活的赌徒们的心理状态。从艺术的角度来看,正是这个“悔”字揭示了矛盾,为把全诗推向高潮做了铺垫,带出了具有强大攻击力的出人意料的结句: 何不先到这里来? ==========第76页========== 06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有人在把这首诗翻译成越南文时,末尾一句后面同时用了感叹号和问号,既表示惊讶又表示疑问,还表示肯定,引发出很有越南特色的笑声。这是诙谐和讥讽的笑声,是一种与民间笑话类似的轻松而又幽默的笑声。这种从实际情况出发,通过现实思考引发的笑声,加上辛辣犀利的讽刺手法,揭露了社会的阴暗面,具有高度的概括力。在个执法场所,监管人员犯下的罪过比囚徒还要多,法律在这里受到的明目张胆的侵犯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严重。监狱变成赌场,再没有比这更恶劣、更滑稽的事情了。更为绝妙的是,诗人借用赌犯“何不先到这里来”这句表示后悔的话作为诗的结尾,犀利的讽刺一语中的,让被讽刺者甚至无从争辩,让读者过目不忘。 ==========第7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65 赌犯 公家不给赌犯饭,欲令他们悔前非。“硬”犯肴馔天天有穷犯饥涎共泪垂。 如果《赌》中“民间赌博被官拉,狱里赌博可公开”揭露的是一种滑稽可笑、毫无道理的现象的话,那么这首《赌犯》揭露的现象更加滑稽可笑,更加毫无道理: “硬”犯肴馔天天有,穷犯饥涎共泪垂。 这种现象在中华民国监狱中是真实存在的。 赌博是犯法的,这种杀伐游戏会产生很多不良后果。表面上看,中华民国当局管理得很严格,把赌徒抓进监狱,还不给他们饭吃,让这些赌犯对自己的罪行悔改: 公家不给赌犯饭,欲令他们悔前非。 但可惜的是,那些有钱有势的所谓“硬犯”与普通犯人相比,就算“公家”不给饭吃,也仍然可以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硬’犯肴馔天天有”。“肴馔”就是像宴席那样精心烹制的多种美食。作者把硬字用引 ==========第78页========== 06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号标出来,是为了避免同勇敢坚强的“硬汉”相混淆,完全是讽刺、戏谑的意思。 不足为奇,当法律缺乏严明的执行时,便会丧失其公信力,狱中如此,狱外也一样。狱霸、“硬”犯、有钱有势的囚犯仍然能够像在外面那样饱食终日,而那些穷困、低贱的“穷犯”只好无奈地忍耐,垂涎流泪,任凭饥肠辘辘,“穷犯饥涎共泪垂”。 《赌犯》这首诗记述了一种值得警惕、应当控诉的事实。 ==========第7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67 难友莫某 富家子弟贫家教,赌胆如天胆似针车大炮才真伟大,在囚仍想吃人参。 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狱中的胡志明活灵活现地描绘了这样一位纨绔子弟狱友:自高自大,夸夸其谈,吹牛成性,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他以自己为中心,好为人师,向别人提出难以接受的无理要求。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成了众人的笑柄。这首《难友莫某》,表面上只是对发生在监狱里的一件真人真事进行评论,但却意义深远,是对某一个人及某一类人的警告: 富家子弟穷家教,赌胆如天胆似针。 诗的前两句直截了当地指出了同一个人身上存在的截然相反的对立。富与穷相对,富家子弟所受到的教育“贫”得可怜;“如天”和“似针”相对,这位莫姓难友胆子很大,很“勇敢”,只不过是赌博的胆子大如天,而做人的胆子却像针尖一样小。 诗的后两句是前两句的具体化,说明了这位家庭富有、缺乏教育的纨绔子弟狱友的本质。他夸夸其谈,妄想得到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第80页========== 06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车大炮才真伟大,在囚仍想吃人参。 “车大炮”是中国广东地区使用较多的方言,意思是“一步登天”,喜欢吹牛,与“大吹大擂”的含义差不多。在这里,需要留意第三句诗中的“才”字,它不是指财富,也不是指才能,而是指一种所谓的“本事”,一种坏习惯。 莫姓难友不自量力,不知道自己为何人,也不知道身处何方,所以虽然身在牢笼仍想要吃人参,真是滑稽之极 胡志明一连写了三首关于赌博和赌徒的诗,这不是偶然的。因为赌博是一种必须克服的坏习惯,法律对此应当严惩。 ==========第8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69 难友原主任L 国家重托镇边陲,胡乃忘公只顾私?锑矿常从边界去,金钱炉里铸囚诗。 胡志明把很多与他一起坐牢的人当作“难友”,即一起在狱中受难的朋友。但是,对于不同的人,胡志明的想法和态度也是不一样的。有的难友,他同情、爱护和关心;有的难友,他殷切地指出其缺点和错误,让其自己改正;还有的难友,他持批判态度……有一位难友是身负保卫祖国边疆职责的民国政府的官员,因犯走私罪人狱。为了他,胡 志明写了这首《难友原主任L》。“原主任”就是那人在入狱前担任主 任职务,即原来是主任。 这是一首饱含特殊感情色彩的短诗,标题的含义已经很明确,说 明写的是确有其人的原主任L先生。L是那位难友姓氏的第一个字 母,主任是他曾经担任的职务。 国家交给这位原主任一项重大任务,那就是守卫国境线,“国家重托镇边陲”。这一重要工作要求他要全心全意地尽力维护边境安宁,但他却玩忽职守,只关心自己私人的事情。“胡乃忘公只顾私”,这句诗源自成语“公而忘私”。《汉书·贾谊传》有一句话:“国而忘家,公而忘私,利不苟就”。以“胡乃”开始,句尾用问号,构成了一个疑问句,但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疑问句,有问而无答,是为反问句,无需回答,表达了强烈的个人感情:岂能因私忘公,出卖国家财产?罪行已昭然若 揭。L主任之流,国家蛀虫,鲸吞蚕食间,使得“锑矿常从边界去”。 ==========第82页========== 07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胡志明在诗的前三句中,指出并批评了原主任L的违法行为。诗 人旗帜鲜明地坚决反对这种行为。全诗末尾,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原 主任L违法行为的后果:“金钱炉里铸囚诗。”可谓咎由自取 “金钱炉里”就是用金属铸钱的意思,这首诗中指的就是锑。原主 任L镇守边陲,却只关心出口锑矿捞钱,因为锑矿就是钱。这种做法 无异于铸钱的炉子,而因“铸钱”而坐牢就成了“铸”诗的题材,形成了 一根金钱一监狱一写诗的链条。诗的末尾高度概括,说明原主任L是 贪官的一面镜子,是反面教材,足以警世。全诗发人深省,振聋发聩。 ==========第8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71 双十日解往天保 家家结彩与张灯国庆欢声举国腾。我却今天被绑解,逆风有意阻飞鹏。 胡志明在天保县足荣圩被捕,然后被押到靖西县,在那里被关押了四十一天。1942年10月10日,老人家从靖西被押返天保。《双十日解往天保》就是在这时写的。双十日就是10月10日,是中华民国的国庆节。 这首诗共有四句,前两句和后两句描述的景象相互对立,截然相反。前两句描述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举国欢腾庆祝国庆的情景,“家家结彩与张灯,国庆欢声举国腾”。组织国庆庆祝活动是世界各国普遍的做法。在中国,像国庆这样的重大节日也非常热闹,街上彩旗飘扬,面街的房屋张灯结彩,人们在广场上唱歌跳舞 以乐景衬哀情是诗歌写作的一种手法。在普天同庆,欢乐愉快的气氛中,有一个伟大的囚徒被束缚孤独地品尝着幽怨之情,国庆节热闹欢快的景象与“我却今天被绑解”的事实形成巨大反差,这种反差对读者构成强烈情感刺激。这说明了蒋介石统治下的中华民国政权对待囚徒,尤其是对待非本国国籍囚徒的非人道做法。通常,在国庆节之际,有些囚徒会得到特赦、大赦,有的地方还组织囚徒举行庆祝活动,体现了国家和政府的人文关怀和人道主义精神。所以,在双十日国庆当天诗人还被捆绑着押往天保,就足以说明这个政府的本质。胡志明心里觉得恼火、不满,也可能有怨恨,但他的智慧又让他永远不消 ==========第84页========== 07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沉,不丧失主动性,所以他直截了当地指出了蒋介石政权的“有意”行径及罪恶目的。这种“有意”的行为,像是一阵逆风,故意阻挡大鹏鸟的翅膀:“逆风有意阻飞鹏”。“逆风”就是与风向反向前行,即顶风。“飞鹏”就是展翅飞翔的大鹏鸟。《庄子》中有一篇寓言提到大鹏展翅,说“鹏飞九万里”;飞鹏,比喻前程远大的人,这里胡志明用以自指。中国唐代诗人皮日休有“大鹏不可笼”的诗句,意思是大鹏鸟不能关在笼子里。 “逆风有意阻飞鹏”中的“飞鹏”二字既包含本义,又包含转义。逆风如解意,必知道,鹏程万里势不可挡!灵活、健壮而又坚韧的大鹏翅膀将战胜逆风,飞得更高、更远;蒋介石政权的监狱将无法阻挡胡志明在为国为民的革命征程上前进的脚步。 ==========第8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73 走路 走路才知走路难重山之外又重山重山登到高峰后,万里舆图顾盼间 这首《走路》运用顶针的修辞手法,环环相扣,层层叠叠。一方面读起来朗朗上口,听起来非常悦耳;另一方面反复的吟咏也表现出走路重复的循环。前后呼应,一句高过一句,诗意和谐,把诗人的感触和思考推向了顶峰。 诗中突出了山的形象:山,除了山还是山,过了一山又一山,而且很高,一山更比一山高。走路的人不知要克服多少艰难困苦,经过多少考验,才能翻越。走过之后才知道路难行,“走路才知走路难”。越南古语“失眠知夜长,路遥知马力”也是这个意思。 但在这里,诗人说的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走路和爬山,而是转押监狱。走路的人是一名囚徒,手脚戴着镣铐,更是艰辛到了极点。我们在读第二句“重山之外又重山”的时候,一开始感觉诗人是强调山多但仔细读来,再把它放在全诗意境中进行理解,就会觉得它进发出种主动精神 古人云,山登绝顶我为峰,这是何等的气概!走路的人越过一座座山,爬上了高峰的时候,起初的艰辛一下子就消失了,因为全部身心都集中到一个伟大的目标上: 重山登到高峰处, ==========第86页========== 07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万里舆图顾盼间。 一直以来,包括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儒学专家在内的学者们在评论《走路》这首诗时都有一种共识:“翻越重山,爬上最高的山峰也就是诗中的‘顶峰’之后,千山万水尽收眼底。”由于把这层意思当作这首诗的主导意义,所以就集中分析了以下两个方面的内容:第一,站在高峰上的时候眼界开阔,并由此推论,想要把山河尽收眼底,就要走过一段段艰苦奋斗的历程,这就像是革命事业,必须经过长期艰苦奋斗,才能取得胜利;第二,人们站在髙峰上,会产生特殊的感觉,觉得心宽眼阔,能够观察、洞悉和领悟天地万物和人世间的许多事理。 让我们再看看“万里舆图顾盼间”这句诗的书面意思。“舆图”就是国家地图;“顾盼”就是转过头来看;“顾盼间”的意思就是环视可及的空间。在古代文学作品中,“顾盼间”这个词组用来指他乡忆故国的感情。因此,“万里舆图顾盼间”除了可理解为万里风光尽收眼底之外,还可理解为“回头看看祖国,更加留恋祖国的万里江山(因广西与越南山水相连)”。这句诗是诗人的内心独白,是全诗的主旨,也是这首诗的主题。无论处境如何,无论情况怎样,胡志明对祖国始终怀着颗赤子之心。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他跨越千山万水,克服艰难险阻,图谋民族大业。 爬山,登高,“万里舆图顾盼间”,用心灵去感受和亲近祖国,就是这首诗的脉络。这首诗是胡志明被困牢狱而怀念祖国、怀念故乡的诗作之一。在《狱中日记》中,有四首诗共四次提到了诗人对祖国魂牵梦绕的思念。《走路》之后的《秋夜》表达了对故国的无限思念:“心怀故国千塘路,梦绕新愁万缕丝”;《即景》中表达了急切盼望祖国消息的心情:“祖国终年无信息,故乡每日望回音”;在《新出狱学登山》中表明了急切恢复身体,思念战友、同胞和亲人,设法回国的决心:“徘徊独步西峰岭,遥望南天忆故人。” 爱国情怀是胡志明诗作的一大主题。《走路》流露出诗人在遥望祖国山河时的留恋之情,这种心情使胡志明更加坚定了在狱中战胜一切困难和考验的决心。 ==========第8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75 暮 倦鸟归林寻宿树,孤云慢慢渡天空山村少女磨包粟,包粟磨完炉已烘 尽管这首诗没有一个字提到伤感,但是开头写的却全是一派伤感的景象:迟暮时分,天色将黑,太阳已经下山,只有微弱的余晖照着天空,照着山野的上空,鸟儿疲倦地飞入树林,寻找棲宿的地方,一片孤云在空中缓缓飘动。不是正常状态下的飞鸟、星云,而是“倦鸟”人林,是“孤云”在傍晚的天空中慢慢飘动。 经过一整天辛劳的觅食,鸟儿已经飞累了,需要飞回林中,找到自己温暖的巢儿,稍事休息,恢复体力,准备次日继续飞行。诗中描写的是天黑时分的鸟儿,但背后却隐喻着被押解途中的囚徒形象。经过在押解路上一天的劳累,还不能停下脚步,还不知道晚上住在何处。即便能够在某处过夜,也有可能还要继续遭受折磨,比白天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夜宿龙泉时,双腿像捆鸡那样被铐上脚镣,而且还要忍受饥寒交迫和蚊叮虱咬。在天保的第一个夜晚胡志明也吃了不少苦头,白天“日行五十三公里,湿尽衣冠破尽鞋。”夜里“彻夜又无安睡处,厕坑上坐待朝来。”因此,虽然人和鸟儿有相同之处,又同处于迟暮时分,但 二者的境遇却是完全相反。 诗的前两句写景,打开了人和景都伤感的一个心理空间。天已黑了,但失去自由的作者却仍然走在被押解的路上,放眼周围景物,只见疲倦的鸟儿在向林中飞去,天上孤零零的一片云彩正向天边飘 ==========第88页========== 07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去,此物此景怎能不令人伤感?鸟儿和孤云仿佛道出了被押解者的心声。然而,比这更加重要的是,尽管身处令人伤感的环境和如此被动的局面,被押解者仍然超越一切,仍然能把握自己,观察自然,让心灵自由地飞翔,把博大而又高尚的爱心洒向祖国大地。正是这种博大的情怀,这么一颗为生命而跳动的心,使诗意从伤感转为愉悦: 山村少女磨包粟,包粟磨完炉已烘。 迟暮时分,夜幕降临。原以为黑暗就要笼罩大地,新的苦难会降临,人的心情会更加沉重。但是,光明和信心,热烈而又温暖的生活突然出现了。这两句描写的是愉悦的景象和愉悦的心情,尽管句中没有愉悦这两个字。后两句不写愉悦却满怀愉悦,和前两句不写悲伤却满怀悲伤如出一辙。人的伤感和愉悦扩散到景物上,渗透在诗句中。 如果说这首诗的前两句是描写的话,那么后两句就只是讲述,简单地把一个小山村中日常生活中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村女磨玉米,玉米磨完了,炉子中的火也烧红了。其中的“包粟”和“磨包粟”都是日常生活中的词语,而且还是广西方言,写进诗中显得十分自然,描述出 一幅正在自家灶旁磨玉米的山村少女专心劳动的景象,这与使用古诗尤其是唐诗色彩浓厚的“倦鸟”“孤云”等词的写作手法相去甚远。随着山村少女手臂的来回推动,磨玉米的磨子在转动,不停地转动(“磨包粟”,“包粟磨完”)。奇妙的是,虽然诗中没有具体描写,但我们仍然能够想象出那位少女的形象:美丽、结实、婀娜的身姿充满了活力,非常可爱。无需粉饰,无需说明,浓浓的生活气息就自然散发出来了。当“磨包粟”的手停下来的时候,“炉已烘”了,也就是炉火熊熊燃烧,温暖空气,在黑夜中散发出光芒。“烘”字放在诗句的最后,是全诗的结束,也是全诗的闪光点。它代表着生命,代表着劳动的喜悦,也代表着现在和未来的人们对人类的信心和热爱。笔者认为,对于这个 ==========第8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77 “烘”字,不需要再讲什么了,只需引用越南诗人黄忠通①的绝妙评论就够了:“胡伯伯用一个‘烘’字就使整首诗发出灿烂的光芒,把前三句中描述的疲倦、消沉、匆忙和重负一扫而光,照亮了晚间磨完玉米的少女红润的面庞。按照唐诗艺术的标准,这个‘烘’字可称为诗眼’或眼字’。它突然明亮起来,不管其他二十七个字的意思是如何沉重,仅仅它这一个字就让整首诗的意境达到了均衡。有了这个‘烘字,谁也不会再有精疲力倦的感觉,只看到红红的火焰照亮了黑夜,照亮了那位可爱的姑娘的身影和动作。这就是胡志明的红色感情,老人家的古诗艺术造诣就是这么深厚。” 提到胡志明精湛的古诗艺术,就不应当忽视这首诗的一个相当独特的艺术特点,那就是全部景物和诗人的心情是随着时间转动的,时间维持着诗的节奏和脉络联系。从伤感到愉悦,从黑夜到光明,从孤寂到温暖,都是按照时间演变的。时间渗透进每一个形象,时间随着鸟儿的飞翔,随着云彩的飘移,随着磨子的转动和炉火的光线而运动。诗人不直接说时间,但时间已通过景物和心情得到了显现。鸟儿飞入树林,归巢过夜,也正是天色已晚,黑夜来临的时间标志。而当磨子停下来的时候,正是炉火熊熊燃烧的时候。火红了也就是天完全黑下来了。实际上,诗中的炉火并不是在那位姑娘停下磨子之后才红、才亮起来的。实际上炉火已经红了,只是天黑以后显得更红。用光亮来衬托黑暗,和以动衬静、以低衬高、以景衬人一样,这一艺术手法运用得如此的自然、合理。在时间的推移中,呈现出一幅静谧而又生动、具有丰富主体感和流动感的多维画卷:暮色苍茫,天空和大地连成一片,自然景物与生活景象和谐并存,而把劳动者用特写手法安排在这画卷的中心通过《暮》这首诗,我们可以深刻感受到胡志明面对时间的变化、景物活动的节拍和现实生活时的心情。正是通过自然时间和心里时间、景物和人物之间的相遇、相连和融合,身处逆境的胡志明表达了自己的心境和信念,寄希望于将来,热爱和珍视生活。诗人可谓达到了忘我的境界。 ①黄忠通(1925-1993):越南宜安省琼琉县人,著名诗人、翻译家和文学评论家,精通中、法、英三种外语,以知识渊博著称。 ==========第90页========== 07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夜宿龙泉 白天“双马”不停蹄,夜晚尝尝“五味鸡”虱冷乘机来夹击,隔邻欣听晓莺啼。 这首诗描写的是一个痛苦的不眠之夜。诗人在被押解的路上走了整整一天,马不停蹄,非常疲劳。“双马”是指两条腿,广东人用来比喻两条腿长距离步行,而不是有钱人家乘坐两匹马拉的车。在汉语中,“马不停蹄”是一个成语,出自《元曲选》王实甫《丽春堂》第二折:“赢的他急难措手,打的他马不停蹄。” 走了一整天的路,到夜晚还要品尝“五味鸡”。五味鸡是广西各地饭馆里常见的一道菜,鸡肉配上多种作料一起烹制,所以味道丰富诱人,在加工时要把鸡的两条腿交叉着捆绑起来。诗中“五味鸡”一词含义诙谐,作者暗指自己夜间睡觉时,两条腿要被铐起来,就像五味鸡那样。这里的“尝”不是“吃”而是与“卧薪尝胆”、“饱尝风霜”、“尝尽苦头”中的“尝”意思相同,是“承受”和“经历”的意思。诗人在睡觉时还要遭受虐待,身体毫无半点自由。 被押解者遭受的苦难不限于白天走路,晚上睡觉时两条腿还要像捆鸡那样被捆起来。除此之外,还要挨冻,被虱子叮咬,怎么能睡得着觉呢?第三句“虱冷乘机来夹击”也含有诙谐之意。这首诗的前三句句句都透着诙谐:第一句的“双马”,第二句的“五味鸡”,第三句的“夹击”,读起来令人忍俊不禁,但笑出来的是痛苦和伤心的眼泪。然而,对胡志明来说,他克服了艰难困苦,在心理和思想方面已经做好了准 ==========第9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79 备,为了革命和祖国的伟大事业而接受任何考验。他用幽默来表现乐观、蔑视痛苦,用幽默来减少痛苦,踏着痛苦前进。所以《夜宿龙泉》这首诗没有直接控诉监狱当局对他的虐待和折磨,只是诙谐地记述所承受的痛苦。用幽默的方式进行讽刺和控诉,是这首诗的最大特色顺着前句的诗脉,原以为这首诗会用一句令人放声大笑的结尾把诙谐推向高潮,但十分出乎意料的是,末尾竟出现了这么一句轻松抒情的诗句: 隔邻欣听晓莺啼。 这句抒情诗在表现喜悦感情的同时,还描绘了一幅真实的画面:鸟儿在清晨鸣叫。龙泉村位于广西天保县与田东县之间的摩天岭上,那里林木茂盛,村民常在清晨听到悦耳的鸟叫声。胡志明在龙泉村过夜,天蒙蒙亮的时候,听到了莺鸟报晓的叫声,心中高兴,忘记了夜间被捆绑着睡觉的痛苦。于是,痛苦的感觉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纯真的愉悦心情。这说明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把自己同生命和生活联系在起,即使是一声鸟叫,也倍加珍惜,即使在最艰辛黑暗的时候也深信晨光会普照。这首诗的特别之处就在这里,诗人的伟大形象也在这里。 ==========第92页========== 08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田东 每餐一碗公家粥,肚子时时在叹吁。白饭三元不够饱,薪如桂也米如珠。 和靖西监狱、天保监狱一样,田东监狱也是县级监狱。1942年10月以来,这是胡志明被押解进的第三座监狱。靖西、天保、田东三座监狱条件都非常恶劣,被囚禁者在里面遭受折磨和痛苦,饥寒交迫。在田东监狱,每餐饭只给一碗粥而没有干饭,这在诗人被捕后还是头一次。因为在前两座监狱中,被囚禁者还能吃上米饭,尽管只是红米饭。因此,《田东》这首诗的开头一句就单刀直入地述说监狱中只给吃稀饭的事实。 每餐一碗公家粥”是吃不饱的,所以肚子必然会饿得咕咕叫,“肚子时时在叹吁”,“叹吁”的意思就是哀叹和鸣叫,表面看是肚子叫,实则是腹空,人叹。 这首诗共有四句,头两句真实地记述事实,不添油加醋,不进行评论。后两句中,一句继续述说事实,另一句进行评论。要想不挨饿,唯一的办法就是花钱买饭,但价钱过高,仅仅是没有菜的白米饭,每碗也要三元钱,而且还吃不饱,“白饭三元不够饱。”“白饭”就是没有菜的饭。为什么这么贵?诗人在末尾一句评论道:“薪如桂也米如珠。” 诗人对田东生活的印象和评论是:柴火像桂皮一样贵,大米和珍珠一个价。这最后一句诗,胡志明可能是从《战国策·楚策》中的“楚 ==========第9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81 国之食贵于玉,薪贵于桂”或从苏轼《赤壁赋》中的“尺薪如桂米如珠”那里借用的。 物价如此之高,又在异国他乡遭受囚禁、被押解,哪里有钱买饭吃呢?所以诗人只好忍饥挨饿,听任肚子“叹吁”了。 ==========第94页========== 08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初到天保狱 日行五十三公里,湿尽衣冠破尽鞋。彻夜又无安睡处,厕坑上坐待朝来。 在《狱中日记》原本中,《初到田东》排在《田东》的后面,这首诗可能是胡志明为回忆从靖西被押解到天保而作,因为当时已经过了田东了。 到写这首诗的时候,胡志明已经历了两个月的监禁和押解,有时还被押来解去。老人家年事已高,又在风雨中被押着步行了五十三公里,衣帽尽湿,鞋子已破,的确是痛苦之极。鞋子是用来保护脚的,通常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富人穿的制作考究的鞋,如皮鞋等;另一类是普通人穿的鞋,如布鞋、草鞋之类。老人家穿的应当是后一类,所以翻译成越南文时,用“草鞋”或“拖鞋”更妥当些。 在丘陵和山地上,冒雨步行五十三公里,鞋子被磨破是必然的。但是,最值得关心和担心的是在这恶劣的天气条件下,被押着长途跋涉的作者那饱受折磨的瘦弱身躯。 白天被押解着走路已经是这样苦不堪言了,满以为夜里能够安稳点,好好休息一下,不料条件更加恶劣:“彻夜又无安睡处,厕坑上坐待朝来。”诗人描述的都是事实,没有说错,也没有夸大。当老人家被押解到天保监狱时,里面关押的人已经挤得满满当当的了,没有他睡觉的地方。陈民先在《胡主席的革命故事》中写道:“老人家在夜间不得不坐在牢房中的厕坑上。就这样还是得不到安静,时不时地要站起 ==========第9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83 来,让起夜的人使用。”没有躺卧的地方,只好坐在厕坑上等待天亮,这种苦实在是太难熬了,确实是难以忍受。但是,无论有多痛苦,他始终没有一句哀叹。 《初到天保狱》讲述了胡志明在被押解和被关押期间白天和晚上所遭受的痛苦,但在任何环境中,在任何情况下,他都能掌握主动,把握住自己。读了这首诗,更觉得无限热爱、无比佩服他老人家。 ==========第96页========== 08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难友之妻探监 君在铁窗里, 妾在铁窗前。 相近在咫尺 相隔似天渊。 口不能说的, 只赖眼传言。 未言泪已满, 情景真可怜。 这首诗描写了一个辛酸的场面:丈夫在铁窗里,妻子在铁窗外面,监狱的铁窗把夫妻二人隔开。诗的头两句重复使用“铁窗”二字,用来劈开两个空间“窗里”和“窗前”,空间的割裂显得无情、冷漠和残忍诗中的空间概念是相对而主观的—难友和妻子离得很近,咫尺之间,但却离得十分遥远,如同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深渊,这是毫无人性的。“相近在咫尺,相隔似天渊”,写得既实又虚前四句是仿照下面的一首古诗写成的: 君在湘江头, 我在湘江尾, 同饮湘江水, 相思不相见。 ==========第9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85 这四句诗用了三个“湘”字和两个“相”字,这五个发音相似的音节给人以惋惜、忧愁、凄凉和痛苦之感。但是这首古诗中的那对夫妻不比这首《难友之妻探监》中的夫妻更痛苦。古诗中的夫妇一个在江头, 一个在江尾,二人之间的距离是一条不知有多少急流险滩的大河,不能相见是可以理解的;但在《难友之妻探监》中,丈夫和妻子面对面地站着,丈夫只要一伸手,就能够握住妻子的手,但二人之间的距离却无限远,如同“天渊”。一切都是因为监狱中的那道铁窗,它把监狱和社会分割开来,同时也隔离了各种感情,包括夫妻感情。妻子千里迢迢来到监狱,只是为了能见丈夫一小会儿。夫妻见面,不知有多少话想说和要说,但可怜的是“口不能说的,只赖眼传言”。夫妻二人打破了监狱铁窗的阻隔,用疼爱掺杂着痛苦的眼神交流感情,相互融合,相互理解。他们在瞬间实现了超越,战胜了监狱的隔离。然而,残酷的制度依然存在,监狱的铁窗仍然牢固,这种现实使他们哽咽,欲说无言,只能流泪,“未言泪巳满”,一切都变得模糊了,泪如泉涌。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之情发挥到了极致。深情是什么?深情是狱中窗前一瞥烟波流传的痛彻心扉。 同样作为难友的诗人,从一开始就目睹了在监狱灰暗的背景下默默上演的这幕悲剧,用同情和伤感的心情关注着这对难友夫妇的痛苦会面,没放过一个细节。诗人沉默、痛苦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以至于无法克制,最终在心中喊出了一句“情景真可怜!” 诗的末尾一句打破了沉默,体现了具有博大仁爱情怀的诗人的同情,诗文至此戛然而止。显然,无需任何言辞的呐喊,催促作用都非常强烈,它告诉人们,到了应该行动的时候了,要砸烂监狱的铁窗,让丈夫回到妻子身边,让父亲和子女在一起,让战士和家人团聚 ==========第98页========== 08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各报:欢迎威基大会 同是中国友, 同是要赴渝。 君为座上客, 我为阶下囚。 同是代表也, 待遇胡悬殊 人情分冷热, 自古水东流。 虽然被关押在监狱里,与外界隔绝,但胡志明仍然想尽一切办法,密切关注世界形势的变化。1942年10月,温德尔.威尔基,即诗中的威基,在赴中华民国在抗日战争时期的临时首都四川重庆的途中,路过第四战区大本营所在地广西柳州,受到了地方当局的隆重欢迎和设宴款待。报纸对此进行了报道。胡志明看到这一消息之后,就写了这首诗。 中华民国当局隆重而又热烈地欢迎国际反法西斯联盟成员国美国的代表威基,但却逮捕并关押了同属反法西斯联盟的越南代表胡志明,这让人难以接受。这首诗就表明了作者对这种现象的不满和抗议诗的开头两句就严正地指出了“同是中国友,同是要赴渝。”渝是重庆市的简称。威基和胡志明两个人,都是国际反法西斯联盟组织的人,都拥护中国的抗日事业,都要去作为中华民国政府大本营的重庆。 ==========第9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87 然而 君为座上客, 我为阶下囚。 这两句诗,胡志明用了一个典故:吕布在下邳为曹操所擒,对刘备说:“公为座上客,布为阶下囚。”胡志明只改动了两个字,把“公”改为“君”,把“布”改为“我”。胡志明和威基: 同是代表也, 待遇胡悬殊? 事情为什么这样反常,这样不可思议?两人都是堂堂代表,工作目的相同,来华目的相同,但受到的对待却冷热有别。这种不公正的待遇不能不引起诗人的愤怒,不能不使作者感到愤愤不平。这两句诗是胡志明对威基说的话,同时也是他对中华民国表明的态度。“待遇胡悬殊”后面的问号既是这句诗和这段诗的标点符号,又是盖在国民党政权额头上的一个黑色的印记,是为不平而鸣不平。当然,国民党当局起初是抓错了人,但当胡志明出示足够的证件证明来华目的是去重庆会见要人并进行谈判之后,对方仍一味坚持错误,不愿放人;与此同时,却把威基奉若上宾,这显然是一种政治手段。这种极不公正的怪异现象,在某种程度上正是蒋介石统治下的旧中国社会的缩影。这个国家的当权者虽然也是国际反法西斯同盟组织的人,但这个政权的本质却完全是与劳动人民的权利相矛盾的,它走的是投靠西方列强的道路。因此,它对美英两国唯命是从、阿谀奉承的态度也可想而知。它们联盟的本质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相互勾结。在后面的《英访华团》中,老人家写道: 美团去了英团到,到处欣逢热烈情。 ==========第100页========== 08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我也访华团一部,却遭特种的欢迎。 这种做法严重地违背了民族权利平等的基本原则。但是,面对冷热不公的歧视性对待,面对愤怒和不平,胡志明仍保持着坦然、明智和敏锐,因此他用了一个与越南俗语“水往低处流”含义相似的中国词语“水东流”来对中华民国当局的本质进行结论性评述,作为这首诗的结句: 人情分冷热, 自古水东流。 ==========第10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89 自勉 没有冬寒憔悴景,将无春暖的辉煌。灾殃把我来锻炼,使我精神更健强。 胡志明在足荣圩被捕后,先后辗转了靖西、天保、田东等多所监狱,受尽了各种酷刑。《自勉》这首诗就体现了他的磨炼精神和克服困难、战胜考验的坚强意志。 在诗的头两句中,诗人讲述了大自然和天气的变化规律,肯定地指出:没有寒冷、凋零的冬天,就没有阳光灿烂的温暖春天。这“冬寒憔悴景”是他曾亲身体验过的,而非抄袭或凭空假设的。这首诗是在《夜宿龙泉》《田东》、《初到天保狱》之后写成的。胡志明当时正在寒冬中经受押解和关押,历尽种种苦难。了解了这一点,我们才能理解他把“冬寒憔悴景”与“春暖的辉煌”两种景象对立起来进行描绘的深刻用意。写冬、春两季截然不同的景象,就是为了说明今天的艰苦是为了明天的幸福。 但是,季节变化有其客观规律:冬天过了才到春天,当万物凋零、草木枯萎的冬天过后,充满生机、草木葱绿的温暖春天才能取而代之。胡志明在《甲申年(1944)新春献词》中曾经写道:“在天气寒冷、万物萧条的冬天过后,造物主给世界带来了万紫千红、草木争荣的温暖美好的春天。春天还使各种动物恢复了活力。人类利用大自然的规律,不仅能够享受春天的幸福,而且还能够利用大地回春,一片生机勃勃的大好时光,安排劳动和生活计划,所以俗语才说‘一年之计在于春’。” ==========第102页========== 09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胡志明从自然界的变化联想到人的变化。人的一生不可能总是顺利无阻,一帆风顺,总有遇到困难、曲折的时候,有时会非常艰辛。他通过自身经历和生活实践,总结出了一条经验:在遇到“灾殃”的时候,需要有坚强的毅力和精神;只有头脑清醒,精神健强,才能战胜困难。经过“灾殃”的锻炼,会“使我精神更健强”。“灾殃”的锻炼和“健强”的精神二者统一,相辅相成。这是说理,更是作者的亲身经历和体会。 胡志明写这首《自勉》的时候,正是他遭遇“灾殃”——无故被关押进监狱的时候。这首诗是诗人写给自己的,勉励和规劝自己,自己也亚格实践了自勉的内容。但是,客观上,此诗意在言外,还含有更深层更深远的内涵。这首诗中勉励和开导的话语也适用于每一个人,适用于今天和明天。它体现的超凡毅力和坚强意志产生了智慧的共鸣,强调了一种人们能够自觉接受的必要的素质,从而深入人心。 《自勉》本身就具有深刻的教育和说服意义。当在人生的道路上遇到灾殃和困难时,读读这首诗,大家会获益匪浅。 ==========第10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91 野景 我来之时禾尚青,现在秋收半已成处处农民颜带笑,田间充满唱歌声。 这首诗是胡志明在从天保监狱被押往果德监狱的路上写的,此前,他曾先后被关押在靖西、龙泉、田东和天保等监狱。诗人在每所监狱中都有诗作,记述在那里的痛苦遭遇及自己的感想。这些诗是:《入靖西县狱》《夜宿龙泉》、《田东》和《初到天保狱》。还有一些诗,如《夜景》、《走路》、《早解》、《路上》和《筑路夫》等,是他在被押解的路上写的。沿途看到的景物、事件、事物和人,与祖国家乡的景物人事何其相似,这让他深深为之动容。胡志明感情细腻,敞开胸怀接受并融入现实生活。他触景生情,自然而然诗兴大发,写出真实而又充满真情的诗篇。那些金黄色的稻田和在田野里放声唱歌、眉开眼笑的农民老乡收割的景象都深深地打动了他,于是他就非常自然而又真实地用诗记录下来: 我来之时禾尚青,现已秋收半已成。 这两句诗的语言的确朴实无华。有人认为,胡志明在诗中使用“我来”和“现已”两个词是意在强调被押解的颠沛流离,其实这是不准确的。他的确曾被押来解去。在《无题(二)》中他写道:“柳州桂林又 ==========第104页========== 09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柳州,踢来踢去像皮球。含冤踏遍广西地,不知解到几时休。”但这写的是后来1943年初被押解的事情。胡志明从北坡根据地出发去中国的时间是1942年8月。在广西西南部地区,晚稻是在十月份收割的。诗人来的时候,稻子正在孕穗,所以才有“我来之时禾尚青”的诗句。胡志明在押解的路上写这首诗的时间是十月底,恰好是当地愉快而又忙碌地收割晚稻的时候: 处处农民颜带笑田间充满唱歌声。 这首《野景》从头到尾洋溢着欢快、兴奋的情绪。这种情绪只有在劳动中才会有。对农民来说,再没有比丰收和收获自己的劳动成果更愉快的事情了。胡志明非常理解这种喜悦的心情,他忘记了被押解的痛苦,忘记了手铐脚镣,忘记了饥饿和寒冷,也忘记了心中的愤懑,和农民一起分享喜悦。他的喜悦是一生与人民休戚与共者的喜悦。正因为这样,我们在读这首诗的时候,大概不会有人注意到它的词语、形象和节奏,只是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自然而然的喜悦,看到喜悦的景象和喜悦的人。其实,在诗的背后是诗人与喜获丰收的农民怀有同样的情感。丰收的喜悦在此升华,产生共鸣,这是在被押解途中的一个囚徒、一位诗人、一名革命战士所独具的喜悦。 胡志明战胜环境,超越困境,在《狱中日记》中写了一些带有喜悦色彩的诗篇。但是,喜悦到像《野景》中描述的这等程度的,却仅此一首。这是一种自然淳朴的愉悦,在兴高采烈的气氛中,人和景物都喜悦了起来。难道这不是一首罕见的诗篇吗?让我们从头到尾再阅读 一遍,一起完整地享受这种喜悦吧。 ==========第10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93 粥摊 路边树影凉荫下,椽茅庐是“酒楼”冷粥白盐供食谱,行人过此暂停留。 中国广西社科院副院长黄铮教授曾描述说:在广西某些地方,有老百姓在路边摆卖稀饭的小粥摊,供行人充饥和解渴。这些被称为粥摊的路边摊非常简陋,通常是把几根树枝绑在树干上,再盖些草叶搭成凉篷,卖的食物通常是稀粥,或者稀粥里放点咸菜,甚至只加一点儿食盐。 读过《粥摊》之后,越南文学评论家怀青①提出了一个问题:在沿途接连出现的多得数不清的景象中,诗人的笔触为什么突然停在了粥摊上?让我们尝试着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通常情况下,路人碰到一处摆在路边简易棚子下面的这种粥摊,很容易心生怜悯。但胡志明却完全不同,他以一种善意的心态看待粥摊,对摊主给予发自内心的同情和支持。因为粥摊是穷人开设的小食摊,可以为在烈日下远途行路的人歇脚和打尖提供方便。 显然,粥摊是为穷人朋友们开设的。一碗冷粥和一点食盐用不了几个钱,但却非常管用,非常珍贵。它给人带来了快乐,一种自然而然 ①怀青(1909-1982):真名阮德元,越南宜安省宜禄县人,著名文学评论家、诗人、作家,曾任越南文学艺术联合会秘书长、文学研究院副院长兼《文学研究》杂志编辑部主任等职。 ==========第106页========== 09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的快乐。富人从来不会光顾,甚至还会鄙视,包括在押解途中讲究吃喝的公差也不屑问津。诗人曾目睹他们讲究吃喝的事实,并为此写了首《苞乡狗肉》:“过果德时吃鲜鱼,过苞乡时吃狗肉。可见一般递解人,生活有时也不俗。” 有的越南学者把这首《粥摊》列为诙谐诗,根据可能就是其中的“酒楼”、“食谱”两个词。在中国,“酒楼”是通常指那些高档饭店,而且只有大饭店里才有食谱。胡志明的确是用了“酒楼”一词,但他给它打了一个引号,是为了逗乐,为了缓解被押解途中的紧张、压力和疲劳否则一个卖冷粥加食盐的小摊怎么能称为酒楼,又怎么会有食谱呢?《粥摊》是一首感情细腻的抒情诗,它蕴含着一种以人为本的观点和一颗充满人文关怀的心,体现了一种对同类人的同情。文学评论家何明德教授①认为,这是“一首思想轻松但爱心深厚的诗”。 ①何明德教授,越南清化省永禄县人,1935年出生,著名文学评论家,曾任越南文学研究院院长兼《文学杂志》总编辑、中央文学艺术理论与评论委员会委员、河内综合大学(现河内国家大学)新闻系主任等职。 ==========第10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95 果德狱 监房也是小家庭,柴米油盐自己营。每个笼前一个灶,成天煮饭与调羹 经过在田东监狱的短时间关押后,胡志明又被押解并关押在果德县(注:民国时期县名,在今广西平果县城西北果化镇。1951年合并平治、果德二县为平果县)监狱。在被关押于果德监狱期间,最让胡志明感到愕然的是,这所监狱竟像是一个小家庭。 胡志明曾经辗转过许多监狱,他对自己生活的描写,可以说是一幅展现了各个监狱管理生活的小画卷。《果德狱》这首诗中所写的切都非常具体,具体到每一个细节,又是柴米油盐,又是锅碗瓢盆,被囚禁者成天忙忙碌碌地做饭、煮汤。这确实出乎意料,确实别开生面,这些景象也只在果德监狱才会有。 如果给果德监狱画一幅画,那将会是一幅别具一格的讽刺性漫画,它每一个细节都真实、独特而又生动,充满了诙谐,使人忍俊不禁。《狱中日记》中有好几首诗,作者对实际发生的事情仅寥寥数笔,其诙谐之意便跃然纸上。事实上,诗的本身就是对现实的揭露和批判。《果德狱》就是这样的一首诗。 ==========第108页========== 09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隆安刘所长 办事认真刘所长,人人赞颂你公平。文钱粒米都公布,干净囚笼好卫生。 在果德监狱中过了几天“小家庭”的日子之后,胡志明又被押解到隆安监狱(注:隆安是广西右江流域的一个县,今属南宁市管辖)。如果说胡志明因为果德监狱像个小家庭而感到意外的话,那么等到了隆安监狱之后,他又一次感到了意外。那里有一种奇特的现象,不仅有别于果德监狱,而且不同于老人家此前待过的任何一座监狱,那就是隆安监狱的廉洁和干净:“文钱粒米都公布,干净囚笼好卫生。”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里有一位刘所长,一个管理囚徒的好人。因此,《隆安刘所长》的头一句就是对他的评价:“办事认真刘所长”。应当正确理解这句诗中的“认真”二字,有的越南文译本把它翻译成“慎重”和“正确”,不够妥帖。按照汉语的理解,这句诗中的“认真”有“尽心尽力”的意思。 自从在足荣圩被捕以来,隆安监狱的刘所长是胡志明碰见的第一个好人,是一个与老人家在其他监狱遇到的监管人员迥然有别的人。胡志明的态度非常鲜明:坏的批判,好的称赞。正因为如此,老人家才严厉批判“难友”原主任所犯下的过错。也正以为如此,老人家才在一些诗中十分客观地讲述了中华民国当局在监狱里对囚徒的折磨和其中存在的违法现象,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在一个混乱的社会中,监狱制度的不完善,监狱长的尸位素餐和 ==========第10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97 黑暗,不知造成多少狱中冤案,有一位品质如此之好的刘所长,非常值得肯定,值得褒扬。 胡志明的自身文化素质非常高,为人非常公允,从来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在越南和全世界的诗文中,被囚禁者颂扬监狱看守人员的作品也许是十分罕见的。这件看上去不合常理的事情发生在胡志明身上,是很容易理解的,因为老人家把人和人的品质当作衡量一个人的尺度,当作肯定一个人所作所为的标准。 ==========第110页========== 09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早解 次鸡呜夜未阑,群星拥月上秋山。征人已在征途上迎面秋风阵阵寒。东方白色已成红,幽暗残余早一空。暖气包罗全宇宙,行人诗兴忽加浓 如果把标题“早解”二字去掉,那么这首诗的前后两部分就成了一幅生动的秋日夜景图:群星,月亮,山峰,道路,秋风,行人即诗人在“一次鸡啼夜未阑”到“东方白色已成红”这段时间内,这一切都在夜幕中运动着、变化着。 于是我们会想象出这样一种景像: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远行的人走在这条路上,秋风阵阵,迎面扑来;他冒着寒风,在路上走着,在星光下走着,直到东方泛红,夜幕散去,暖暖的空气笼罩着大地。这时行人的诗兴更加浓烈。 诗的第一段给人以宁静的感觉,但是由于景物和人都在向前运动,所以行人虽是一个人却也不寂寞,虽然是寒风阵阵但也不孤寂。第二句“群星拥月上秋山”的音调和表达方式都非常真实,非常自然,其中的“群”、“拥”和“上”等动词用得十分生动,有层次感,不喧闹,仍 ==========第11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09 保持了夜空的安静,这同时也是诗人心灵的安静,使行人的脚步显得稳健。到第三句“征人已在征途上”的时候,“征人”的身份就明确了,他就是远行的人;“已在”则表明行人完全掌握了路上的主动权,对这次出行已有思想准备,所以不怕黑夜,不怕“秋风阵阵寒”。在这里,没有任何事能够使行人灰心丧气,也没有任何事能够阻挡他。大自然和造物主融为一体,而大自然和造物主则和行人一起上路。这是诗一般的融合。这样的人,这样的景物,诗兴自然而至,诗意涌上心头,行人应口成诗。 在这幅奇妙虚幻的天然图画中,有两种对立的颜色:暗与明,红与黑。黑暗与红亮突出了一个从容不迫、步履稳健的行人的姿态,这人越走诗兴越浓,诗魂荡漾: 行人诗兴忽加浓 这句诗中“忽加”的意思是原来就有,现在忽然增加、增强了。也的确如此,诗人的诗兴不是到“东方白色已成红”和“暖气包罗全宇宙”时才有的,而是从一开始就有了,在“一次鸡鸣夜未阑”时就有了,到“诗兴忽加浓”达到高潮的时候,也正是这首诗结束的时候。 《早解》这幅画卷在它最美的部分合上了。这时,一个温暖而又生机勃勃的辽阔空间展现了出来,但读者心中印象最深、最吸引注意力的中心和涵盖全诗的仍然是一个人,也就是征人,即我们的诗人。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当读者回过头来从头到尾重读以“早解”为标题的这首诗时,就会发现,心中对于这首诗的感受不会被改变,反而觉得征人也就是诗人的形象更加光彩照人,更加高大美好。这里的征人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是一名正在转移关押地点的走在被押解路上的囚徒, 一位革命战士。这一事实使读者倍加感动,也使该诗的美感价值更高,意义更大。 押解、路远、天黑、风冷,被押解者的身体饱受折磨,但他完全不为环境和处境所束缚。被押解者超越了痛苦,像一名自由自在的游客,像一位诗人那样,悠闲而又从容大度地融入大自然,根本不像是被押 ==========第112页========== 10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解的人。 既被押解,又要写诗。在被押解的路上写诗,不回避但也不强调现实苦难,而是以诗人的敏感和战士的远见,淡定而又真实地记下时间、空间、景物和自己的心情。这首诗既有心灵的深层积淀,又有一往直前的坚强精神,笼罩着一种乐观、健康的气氛。它是对未来的预报,是一个联想的平台—从自然界的黎明到一位征人的黎明乃至一个时代的黎明。 《早解》集囚徒、诗人、战士三种身份于一体,这正是我们伟大的胡主席。在遭受牢狱之灾,吃尽苦头的情况下,在被押解着转移监狱的情况下,老人家仍显示出一种坚强的毅力,一个伟大的灵魂,一种远见卓识,一种主动精神 ==========第11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01 同正 (十一月二日) 同正正同平马狱,每餐一粥肚空空水和光线很充足,日日还开两次笼 胡志明明确写出了《同正》(注:同正,广西旧县名,民国时期政区,治所在今扶绥县城西北中东镇)这首诗的写作时间是11月2日,此时老人家已被关押、押解了六十二天。诗的开头一句写的是一种看法和感受,采用文字游戏的方式,把“同正”改为“正同”,字序颠倒得轻松而又自然:“同正正同平马狱”。句中的“正同”就是非常相同的意思。同正监狱的待遇与平马监狱十分相似,那就是天天给囚徒吃稀饭,没有干饭。这是胡志明在监狱中第二次遭受这种方式的虐待,老人家记述的是事实。 如果说在田东监狱“每餐一碗公家粥,肚子时时在叹吁”的话,那么在同正监狱也没有任何区别:“每餐一粥肚空空”。《田东》和《同正》两首诗都是写吃饭的。被囚禁者只能喝稀粥,不能吃干饭,所以总是饥肠辘辘。诗人的肚子,在《田东》中是“在叹吁”,而在《同正》中则是“空空”的。肚子空空,老是挨饿,所以总是发出这样的声音,老人家用诗记录下这种事实。 《同正》这首诗的后两句继续记述事实: 水和光线很充足, ==========第114页========== 10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日日还开两次笼。 这首诗的奇妙和独特之处在于,作者通过真实的事情和真实的情节,发现了一种矛盾,一种颇具讽刺意味的现象,那就是被关押者只能吃一点粥,但水和光线却很充足,可以尽情“享用” 日记是一种自由和灵活的文体,作者记述自己亲历的事情,记述具体的或亲眼目睹的情况,只要能够保证其忠实性。胡志明身处牢笼仍非常镇静,能用客观的目光看透各种现象和事情的本质,能够正确处理每一件事情,也随时准备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真实而又细腻的情感,在各种情况下都能正确对待每个具体对象,时而痛心,时而叹服,时而批判,时而幽默……我们的胡伯伯就是这样的人。 ==========第11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03 难友的纸被 旧卷新书相补缀,纸毡犹暖过无毡。玉床锦帐人知否,狱里许多人不眠 温存的话语,深沉的语调,真诚动人的情感,这首《难友的纸被》好像是诗人在对自己说话,但又像是对所有人说话。这首诗的字里行间处处体现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的人文关怀。 诚然,走进监狱就开始了一种非正常生活,就要承受极端的痛苦。人比人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如何面对这种现状,如何主动克服和超越。 如果在读了《夜冷》之后,我们知道了被囚禁者必须承受的痛苦—“秋深无褥亦无毡,缩胫弓腰不可眠”—那么,在阅读这首《难友的纸被》时,我们对囚徒的命运和遭遇就会有更清楚的认识和更深的同情。在痛苦的生活中,为了抵御寒冷,为了活下去,一名囚徒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抵御寒冷的“高招”,那就是把新旧书报连起来,做成 一床纸质的被子,盖在身上。虽然起不了多少作用,只能稍微暖和点,但是有总比没有强。 面对这种苦难,作者在沉思,对自己也客观地对那些正在享受“玉床锦帐”的人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是否对这种痛苦的生活产生了同情之心?这也是诗人对制造这些痛苦的人所发出的一种无声的质问。 《难友的纸被》使我们看到了胡志明他老人家想要表达的一种观 ==========第116页========== 10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点,一种心情,一种态度和一种教训,那就是在这个苦难世界上的痛苦生活中,必须物尽其用,要努力活下去,要爱惜和保护生命,哪怕是一点小小的努力,哪怕是像用纸做被子这样一种可怜的行动,也不要放弃。 这首诗是一篇名副其实的,写给自己的日记。 ==========第11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05 夜冷 秋深无褥亦无毡,缩颈弓腰不可眠月照庭蕉增冷气,窥窗北斗已横天。 《夜冷》是胡志明写的第一首关于在蒋介石政权的监狱里夜不能眠的诗,这首诗从头到尾都透着一个“冷”字,通篇四句话,每句言一个“冷”:秋冷、人冷、月冷、天冷。 诗中写的是中国秋季的夜晚。中国的秋天与越南的秋天不同。在越南,秋天的夜晚空气清新,气温凉爽宜人,是炎热的夏季与寒冷的冬季之间的一个过渡季节,是一个十分舒适的季节。“秋夜里秋风阵阵送爽;我们坐数一颗颗刚睡醒的星星;桥下流水轻轻漩卷着蓝色的月儿……”。我们读过多少这类咏秋的诗,这都是吟咏越南秋天景色与意境的诗。 而《夜冷》中的秋天却完全不同。我们还记得,胡志明他老人家在《早解》中有“迎面秋风阵阵寒”的诗句,这句诗可以帮助我们深刻理解,在秋天的夜晚,躺在没有垫褥的牢房里的地面上是何等之冷,是如何睡不着觉。有人认为,胡志明睡不着觉不是因为冷,并且援引《睡不着》那首诗作为证明。这种说法是不对的,因为没有真正理解老人家写《夜冷》时所处的具体环境,没能设身处地地想象老人家所遭受的苦难。老人家睡不着觉,的确是有心中总是牵挂着为国为民的大事这一层原因。然而也应当看到,在这首诗中,老人家睡不着觉首先是由于客观原因,是因为这个具体的秋季夜晚的寒冷。其中还有一个必须弄 ==========第118页========== 10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清楚的原因,那就是诗中写的是一位被囚禁在异国他乡的人所经历的秋季之夜。远离祖国,远离自己的同志和同胞,自己一个人同敌军对垒。监牢有自己特殊的冷,是其他地方所无法比拟的。肉体上的寒冷感觉可以用衣物,可以用柴火的热力,也就是说用物质手段进行驱散而这首诗中所写的冷,只有蹲过监狱的人才能理解。 诗人素友①在狱中曾写下这样的诗句:“孤身卧躺彻夜听,寒风呼啸钻房隙”。 孤身一人在监狱中挨冻是非常可怕的,在革命的烈火正在熊熊燃烧的时候,自己却被关押在监狱中,真是令人心寒。“秋深无褥亦无毡”这句诗看上去简单,但实际上不知包含着这个秋季夜晚中的多少内容。天气的寒冷加上监狱中的冷漠,变成了一种囚徒必须承受的深秋的严寒,成了一种折磨和考验。 诗的第二、第三两句,是把寒冷具体化。这首诗的中心人物,同时也是承受寒冷的主体,“缩颈弓腰不可眠”。我们可以设想,在寒冷的夜晚,一位老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双膝蜷缩在胸前,身体躬得像只大虾,两手弯曲,一只枕在头下,另一只捂着耳朵。人类御寒的办法也真是多种多样。第二句诗给人留下了寒冷的形象。当被囚禁者躺在冷硬的地面上往外观看,看到冷冷的月光照在绿色的芭蕉树上的时候,这种冷就更加厉害了,简直使人冻得发抖。第三句“月照庭蕉增冷气”不是议论,而是描述,是进一步补充说明冷的程度,主体冷,客体也冷主体越是感觉到冷就越是强化冷的程度,所以诗人才写了“增冷气”。诗的末尾,仔细考虑一下,也还是写冷。“月照”、“北斗横天”都说明夜越深越冷。深秋,在监狱中的夜晚,无褥无毡躺在牢狱冰冷的地板上,通过铁窗看见北斗星的光芒,肯定不会像《睡不着》中的“梦魂环绕五尖星”那样温暖。但奇妙的是,与全诗的寒冷基调相比,原以为不改变的东西,却发生了一种大的变化: ①素友(1920-2002):真名阮金成,承天-顺化省广田县人,著名诗人、政治家,曾任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等重要职务。 ==========第11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07 窥窗北斗已横天。 北斗星,常用来判别方向,象征着理想目标,超越囚徒自身感知的寒冷,被囚禁者找到了一个可以向往和可以一起生活的希望之光。清冷、寒冷冷漠……所有的冷都笼罩在被囚禁者身上,迫使其默默承受。但这一切都要消去,让高尚纯洁的灵魂腾飞。在浩瀚的天地之间生活的人的灵魂与星辰的正气共存,这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住的。这就是胡志明在监狱中的不眠之夜,承受和超越,融入无垠的天空和大地,向着选定的理想前进。无法使诗人屈服的残酷现实将远远地退进夜幕之中,要来的终将要来到,“北斗已横天” 有人根据“窥窗北斗已横天”认为这是“民族的北斗星在仰望天空中的北斗星”,这可能是由于尊敬和热爱胡志明而把话说过了头。不如说此中暗示寒夜将尽,晨光将临,为理想而不畏严寒更妥帖些。 ==========第120页========== 10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绑 颈臂长龙环绕着,宛如外国武勋官。勋官的是金丝线,我的麻绳一大端。 讽刺是《狱中日记》的艺术特征之一。诗集中那些讽刺诗或者带有讽刺意味的诗,表达一种特殊的幽默,是与我们在古今文学作品中常见的讽喻手法不同的一种独特的艺术手法 诗情之生,有如电光火石。在《绑》这首诗中,作者用自嘲的手法加以比喻修辞,以自己为讽刺对象,嘲笑监狱困境给自己造成的有点可笑的痛苦,那就是诗人身上捆绑着的麻绳。麻绳作为一种讽喻意象,是这首诗的中心形象,是联想和对比的线索,也是表示态度的焦点。麻绳加身之痛苦,被胡志明风趣地称之为长龙缠身,“胫臂长龙环绕着”,多么威风呀!从肌体的痛苦转变成轻松的幽默。但是,幽默并没有到此为止,诗人还把麻绳看作是战功卓著的外国军官佩戴的用金丝线编织成的绶带,“宛如外国武勋官”。“武勋官”就是立下许多战功的武官,只有立下许多出色战功的武官才能获得用金丝线做成的绶带,斜佩在肩膀到腰部之间,战功越多,绶带的圈数也就越多。重大节日或者隆重迎接外国贵宾的时候才能佩戴,他们会因为能拥有这种金丝线制品而感到非常自豪。 于是,诗人通过麻绳,非常自然地联想到金丝线绶带,在用武官的绶带来与捆在自己身上的麻绳进行对比时,禁不住发出笑声: ==========第12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09 勋官的是金丝线,我的麻绳一大端。 从真实的麻绳联想到绶带,在诗人眼里,无论是用金丝线做的绶带还是用麻绳做的“绶带”,都是绶带。武官和被囚禁者是一样的,都能佩戴绶带,同样威风。 《绑》这首诗中的嬉笑难掩悲哀之情。这种嬉笑源于艰难的处境和牢狱之灾,诗人时常被麻绳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有时戴脚镣、手铐,感到难过是人之常情。诙谐和调笑成了苦痛生活的舒缓方式在《往南宁》中,诙谐抚慰了痛苦,忘记了烦恼: 铁绳硬替麻绳软步步叮当环佩声虽是嫌疑间谍犯,仪容却像旧公卿。 《绑》和《往南宁》等诗中的笑声变成了诙谐,达到了纯粹的写诗手法难以达到的独特效果。在这类诗中,讽刺不再单纯是形式,而是变成了诗歌内容的一个侧面或者一个组成部分,它给诗作本身注人了乐观和热爱生活的精神。故胡志明诗中的笑有别于女诗人胡春香的开怀大笑,阮劝的嗤笑,秀昌含泪的笑。这是高雅、大度、自主而又乐观的笑声,它帮助诗人战胜正在经受的人生道路上的艰难困苦,继续生存下去。 ==========第122页========== 11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落了一只牙 你的心情硬且刚,不如老舌软而长从来与你同甘苦,现在东西各一方。 胡志明在这首诗中采用拟人的手法,赋予牙齿人一般的形象,暗含第二人称的记叙方式,显得轻松自然,拉近了和读者的距离。讲述了自己的一颗牙齿脱落的事情,表示了惋惜之情。那颗同自己多年同甘共苦的牙齿现在脱落了,人和牙齿天各一方。老人家讲述得非常自然,也非常逗乐,把一件平平常常的小事写成了意味深长的诗。掉牙、白发从古就是诗人感叹自身衰老的题材。但是在这首《落了一只牙》中,读者看到的不是感叹,而是“俏皮”的笑容,作者像和老朋友开玩笑那样,同那颗脱落的牙齿逗乐: 你的心情硬且刚,不如老舌软而长 这两句诗乍读起来我们会觉得好笑,但仔细一读,又觉得不是这样,不得不考虑其内在的隐含意义。其实这两句诗不仅幽默,而且包含着无穷的智慧。 尽人皆知,牙齿和舌头都长在人的嘴里,牙齿坚硬,舌头柔软,各自都有专门的用途,独立存在,不能等同。舌头与生俱来,伴随人的终生;牙齿是后来长出来的,而且脱落得较早。传说从前有个人曾就这 ==========第12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11 种现象询问一位哲人,得到的回答是:牙齿太硬了,所以不可能长久存在;相反的是,舌头因为柔软,能巧妙地弯曲,所以可长久存在。从民间口头传承的这则故事到胡志明的这首诗,有一个过程。这首诗的态度是鲜明的,牙齿因为坚硬、坚强的本性而受到重视。“你的心情硬且刚”的意思是牙齿靠本事活着,而且始终不变。牙齿和又软又长而且容易弯曲的舌头不同,舌头是被轻视的,无论活多大年纪,舌头都是为了自己,它左右逢迎,自私自利,贪图享乐,遇到好吃的就往喉咙里送,遇到骨头就往外推,于事无益。 通过前两句诗,胡志明用隐喻点明了一个哲学问题:人生即使短暂,也要像牙齿那样坚硬、坚强地活着,不应当为了贪生而甘心情愿地作那个没有骨头、又软又长、巧言奉承、趋炎附势、自私贪婪的舌头,愿作牙齿而不愿作舌头。再者,也不要是非不明,因为在现实生活中,仍然存在着某些值得警惕的人,他们在言语上像牙齿,在行动上像舌头。但是,贯穿这首诗的主线仍然是诗人心灵深处的一种情怀。身体上的一个物质实体失落了,老人家难过,不能忘却,觉得可惜,因为那是自己身上的东西,它和自己的关系极为密切,曾同自己同过甘苦,共过患难。现在分开了,永远地分开了,艰难困苦带走了自己肌体的一部分,诗人心中为它难过。爱护、想念、痛苦、怜惜之情很久不能平息: 从来与你同甘苦,现在东西各一方。 在这首诗中,情感与智慧相互交融,相互穿透。深沉的情感,幽默的智慧使这首有标题,而且标题十分明确和具体的诗,成了一首无题诗。它体现了一种生活态度,一种对待生活的观点。 ==========第124页========== 11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隆安一同正 此间土地广而贫所以人民俭且勤听说今春逢大旱, 十分收获两三分。 隆安和同正之间的距离为30公里,两地同处广西右江流域。这两个县面积宽广,但土壤瘠薄。那一年,1942年10月底、11月初,胡志明从隆安被押到同正,沿途看到当地遭受了严重的旱灾,庄稼失收,民众生活遇到困难。《隆安一同正》这首诗就详细地记述了有关情况。为了理解这首诗,弄清它的意义,有必要仔细理解其中的某些词语和作者的表现手法。作者在诗中所用的词汇都是日常生活中常用的词汇,例如“土地”指农田,“贫”即穷、不足,以“贫”修饰“土地”更强调自然生产环境之恶劣,土壤瘠薄,没有肥力。这样的土地逢大早无雨,烈日照晒,农田龟裂,影响到生产,其后果是“十分收获两三分”。农民在这样的土地上劳作,面临极端窘迫,生活贫困潦倒。正是这种恶劣的条件和环境,造就了当地人“勤且俭”的习性。 这首诗是对当地状况的一般性描述,但实质上包含了作者的情感倾向,表现了诗人对劳动人民的同情和理解。一名正在落难的囚徒,在从 一座监狱被押往另一座监狱的路上,看到了辽阔而又瘠薄、干旱的土地,看到农民同无数困难作斗争的情景,看到农民的贫困生活,心生恻隐,感到同情和难过。值得一提的是,那位囚徒也就是我们的诗人,虽然正遭受苦难,遭受折磨,而且正走在被押解的路上,但他仍然同情和可怜别人。这是多么崇高的心灵,多么博大宽广的人文情怀啊! ==========第12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13 街上 街上人争看汉奸,汉奸与我本无干。无干仍是嫌疑犯,使我心中觉点寒。 在《狱中日记》中,胡志明先后三次对中华民国当局表示了气愤和不平,并对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关押理由进行了反驳。 在《在足荣街被扣留》中写的是第一次:“……故意迟延我去程间谍嫌疑空捏造 在《世路难》中写的是第二次:“忠诚我本无心疚,却被嫌疑做汉奸。” 这首《街上》写的就是第三次了:“街上人人看汉奸,汉奸与我本无干。” 三次抗议是在三种不同的状态和情况下提出的:被捕时,坐在牢中时和现在走在被押解的路上。 在原书的排序中,《街上》位于《同正》后面、《往南宁》前面。这首诗中的街道,可能是老人家在被押解过程中走过的同正县的某一条街道,或者是从同正到南宁之间的某一条街道。 诗中述说的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情,作者原本与汉奸没有任何牵连,但却被诬蔑为汉奸,被押解着走在街上,引起民众争相观看,这真是不合情理、无稽之至。作者不能不感到委屈,但保持了克制,只是在心中对自己说: ==========第126页========== 11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街上人争看汉奸,汉奸与我本无干。无干仍是嫌疑犯,使我心中觉点寒。 虽然末尾一句是“使我心中觉点寒”,但可以看出,胡志明的头脑非常清醒,老人家知道,未来的道路还长,困难还很多,要采取正确办法应对各种情况,以便澄清事实,达到既定目的。 当然,《街上》这首诗是诗人心中的自白,但也说明了正直而又纯洁的本质与所谓的“汉奷”名称之间的矛盾,同时它还揭露了一种黑暗的现实,那就是这里存在一个在任何时候都能够给善良的百姓制造悲剧、带来惨祸的政权。 ==========第12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15 路上 颈臂虽然被紧绑,满山鸟语与花香。自由览赏无人禁,赖此征途减寂凉。 在从隆安被押往同正的路上,虽然手脚被紧紧地捆绑,但是,鸟语花香的山林美景仍然引起了胡志明的诗兴,写下了这首《路上》观赏自然之美是古诗词中常见的一种题材,所不同的是在何种环境中以何种心境观赏。有沉溺于自然美景而忘却世事者,如“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有通过观赏自然美景而获得一种心灵乐趣享受者,如“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等等。胡志明这首诗的写作背景完全不同,老人家的境遇也不同于任何其他作者。诗人是在被长途押解途中,手脚被捆绑,四周荒凉空旷的情况下观赏自然美景的。这是一种特殊的环境,体现了作者能够把握自我的高尚精神。诗人超越环境,面对山峦重叠、鸟语花香的自然美景,激动不已,放任自己的心灵自由地观看,自由地欣赏这种美景 这首诗的第三句是全诗的关键句,它体现了这首诗的精神面貌,体现了作者的一种伟大的胸襟。“自由览赏无人禁”,这是对被囚禁的事实的否定,它展现了一种新的现实。 “自由览赏”包括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诗人走在被押解的路上,敌人只能捆住他的手脚,捆不住他的精神,所以仍然可以尽情观赏,自由观赏周围景物,谁也阻挡不住。第二层意思隐含得深一些,路鸟语花香,花儿自由地散发出香味,鸟儿自由地歌唱,这就是自由的 ==========第128页========== 11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景象。自然景物是自由的,正是它自身实现了自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它。正因为如此,在自由的大自然中行走的诗人才任凭自己的心灵自由观赏,黑暗势力难以阻挠 《狱中日记》表明,在监狱中,胡志明是“自由客”;走在被押解的路上,老人家则“自由览赏”。自由是贯穿这部诗集的伟大思想,也是涵盖这首《路上》的一种思想。 《路上》只是一首小诗,但却体现出一种伟大的追求,那就是自由。 ==========第12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17 征兵家眷 郎君一去不回头,使妾闺中独抱愁。当局可怜余寂寞,请余来暂住牢囚。 读完这首《征兵家眷》之后,我们会强烈地感受到这个社会制度的蛮横无理和非人道主义的做法。中国广西社会科学院副院长黄铮教授曾经写道:“胡志明在被押解的路上,亲眼目睹了这样的社会现状:国民党反动派为了满足战争需要而大量抓捕壮丁,青壮年男子争相逃走。当局抓不到壮丁,就把他们的家眷抓进监牢。”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某些评论文章所认为的这首诗的主要意境是揭露和控诉的观点是值得商榷和重新审视的;比较正确的理解是:揭露和控诉并非主要意境,作者更多的是同情和讽刺之意。 为了躲避抓壮丁,郎君已经“一去不回头”。在中华民国,征兵正如古时候的兵役徭役一样,对民众来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刀尖上舔血,这不过是为了保卫统治者的利益罢了,而不是为了满足正义战争的需求。因此,民众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而逃走,就成了一种普遍现象。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为了应对逃避当兵的人,当局就把他们的妻子抓进监狱,也就是让妻子代替丈夫坐牢。事实虽然这样,但胡志明的这首诗的言辞和格调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沉郁和深厚,述说了一个妻子的心里话,表现了诗人的同情和怜悯。诗人同情那位妻子“独抱愁”,即一个人独守空房,品味忧愁和寂寞,同情那位柔弱女子无辜被捕,代替丈夫坐牢的命运。这首诗的意境来自以“妾”的口气抒 ==========第130页========== 11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发哀怨,因此能立即引起读者的同情和共鸣。不合情理的事实与“征兵家眷”心中的悲伤及所处的环境相结合,形成了悲伤、悲剧与诙谐的多重效果,把悲伤、悲剧推上高潮,在读者心中引起强烈反应。在这首诗中,有两个词需要加以注意,需要明确区分,那就是第二句中的“妾”和在第三、第四句中的“余”。第二句中的“妾”是妻子对丈夫的自称,第三、第四句中的“余”也是那位妻子的自称,可以理解为与前面的“妾”互为同义词,但这两个“余”字是对其他人,可能是与之处境相同的难友的自称。有的学者认为,这首诗带有含蓄的讽刺色彩,巧妙地使用了古诗中的“贵族”词语。 可以肯定的是,这首诗的基调是抒情,但又迅速转化为讽刺和幽默,旨在通过自谦、温柔而又深邃、伤心的词语,引起读者的强烈共鸣读完这首诗,读者会笑出眼泪来。当局的本质被暴露无遗,无理和不人道的行径衬托出公理和人权的重要。法律只保护当权者,公平、公理距民众太远,残酷的现实使这首诗具有无言控诉的价值。 《狱中日记》中有两首诗写了替人坐牢的滑稽事情,那就是这首《征兵家眷》和后面的《宾阳狱中孩》。 ==========第13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19 解嘲 吃公家饭住公房军警轮班去护从。玩水游山随所适,男儿到此亦豪雄。 进了监狱,自然要“吃公家饭”“住公房”,关押地点还有卫兵站岗,转移监狱时有士兵押解。对于胡志明来说也是如此,不同的是,由于老人家被怀疑是汉奸,所以关押和解送工作更为严密。 按照《解嘲》的说法,胡志明每次转移监狱都有军警押解,这个县的军警把老人家押解到下一个县,然后交接,就这样“轮班护从”。事实上也真的是这样。 但是事情并不这么简单,若真是这样也就无诗可写。之所以成诗,是因为这种折磨人的事实让诗人感到好笑,觉得自已像是会变身那样,变成了重要人物。想到这里,诗人禁不住笑了,自己嘲笑自己这类自嘲诗,作者以自己为嘲笑对象,自己笑自己,自我逗乐,从而使诗变得多义,原始真实的意思得到扩展,字面和含意,内涵与外延均变得更宽更深远。 仅从表达方式上看,这首诗根本算不上是囚诗。请看:吃喝住宿全都由国家包了,而且出行也有国家派的士兵“去护从”,这种待遇与贵人、与从前的公卿没什么区别,还可以像自由人那样随心所欲地“玩水游山”。作者在叙述了这些事情之后,用一句自我评论的话加以强调,作为这首诗的结東: ==========第132页========== 12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男儿到此亦豪雄。 句中的“豪雄”与“豪杰”是同义词。豪雄就是高强,有气魄,非常勇敢的意思。这末尾一句诗,作者借用了宋代哲学家程颢《偶成》中一句诗的原文“男儿到此是豪雄”。程颢的这句诗是君子的口气,代表着儒家的志气,但在《解嘲》中却是开玩笑,是自嘲,自己把自己当作国家工作人员,所以在生活上有人“伺候”,被押解只不过游山玩水罢了。把被押解的痛苦表现为一次愉快和自由的旅游,这就引发了笑声,一种爽快的笑声,这笑声不是为了自欺欺人,不是为了理想化,只不过是为了逗乐,仅此而已。自嘲,说出可笑的话来让自己高兴,减少痛苦,尽量忘记自己被关押在监狱中和被押解路上所受的无情折磨,这也是战胜环境,克服困难,自我激励的一种方法。革命家的乐观与睿智真是无处不在。 通过这首诗,读者能够清楚地看到胡志明当时所处环境的实际状况,明白了老人家超越环境的方法,自嘲的方法和这首诗的意义。 ==========第13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21 往南宁 铁绳硬替麻绳軟,步步叮当环佩声。虽是嫌疑间谍犯,仪容却像旧公卿。 用铁锁链取代软麻绳,肯定会加重被押解者的皮肉之苦。但是,作为被押解者的胡志明根本不关心这点,反而通过富有滑稽色彩的比较,仍然让自己丰富的想象力自由发挥,仍然在自嘲,仍然发出幽默而又痛快的笑声。 痛苦变成了快乐,悲哀变成了诙谐,《往南宁》这首诗也就成了首趣味十足的诗。被押解着走路,戴着手铐脚镣,肯定是苦不堪言,手铐脚镣互相撞击,又撞击着被押解者的肉体,每走动一步都是痛苦的,但诗人却说“步步叮当环佩声”。这首诗的最热闹之处大概就是这“叮当”两字,诗人把手铐脚镣的撞击声变成了玉石碰撞的“环佩声”。环佩就是玉石制成的玉环和玉佩,环佩声就是人在走路时玉石佩件相碰发出的声音,这是一种有趣的联想。 胡志明虽然被怀疑是间谍,被押解着转移监狱,带着沉重的手铐脚镣,非常痛苦,但老人家仍然仪容威严,举止大方,觉得自己像从前的公侯大臣那样堂堂皇皇,这种幽默的联想引人发笑。这笑声是一种动力,帮助被押解者战胜痛苦,渡过难关。这位想象中的公卿,每走步都发出玉石碰撞的声音。哪里还有囚徒,哪里还有被押解者,有的只是一位正在“玩水游山”的权贵之人。 在从同正被押往南宁的途中,胡志明写下了两首相当有特色的诗,就是前面的《解嘲》和这首《往南宁》。 ==========第134页========== 12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警兵担猪同行 警士担猪同路走,猪由人担我人牵。人而反贱于猪仔,因为人无自由权。世上千辛和万苦,莫如失却自由权言一动不自主,如牛如马任人牵 士兵担着猪或是士兵押着囚徒走路,在昔时的越南和中国也并不稀罕。但是,这两件事情合并在一起,同时发生,士兵担着猪和被押解者“同路走”,形成鲜明的反衬,人的尊严被轻视,突然变得还不如猪:“人而反贱于猪仔”。酸楚、难过、郁闷和愤怒就成了自然和必然的心理反应,任何人陷入这种境地都无可避免地产生这种心理。但是,《警兵担猪同行》这首诗的不同寻常的地方就是,尽管有“猪由人担我人牵”、“人反而贱于猪仔”和“如牛如马任人牵”等表示愤愤不平的句子,但它的主要目的不是写作者的心理反应的。它的主导思想还是通过这种滑稽的景象进行思考和总结,指出了这种事情发生的原因和后果,那就是再也没有比被剥夺去人生的最基本权利,失去人所拥有的高贵价值和区分人和动物的自主权和自由权更为痛苦的事情了。一个人如果“无自主权”,如果“不自由”,那么他的一切,从言语到行动都 ==========第13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23 将受到控制,落到“如牛如马任人牵”的地步。没有什么比失去自由更痛苦、更难过。通过对比,在一件具体事情演变基础上提出自然而又严密立论的方法,诗人得出了一条人人都有切身体会的结论: 世上千辛和万苦,莫如失却自由权。 在胡志明的诗作、文章和呼吁书中,“自由”一词出现过多次。为人民争取自由,为祖国争取独立是老人家的理想,是老人家终生从事不知疲倦的革命活动的指南,是老人家时时刻刻铭记于心的大事。在身陷囹圄的情况下,争取恢复自由是头等大事,老人家对自由的渴望 十分强烈。在《狱中日记》中,胡志明先后在十二首诗中直接提到了“自由”二字。这些诗的写作环境不同,色彩不同,诗人的考虑也不同,但都按照被囚禁者的方式,表现出忧虑、感慨和思考,时而强烈渴望,时而自我安慰,时而激烈反抗,时而悟出深刻的哲理,时而进行总结,时而重申决心。读了这些诗,我们更加深刻地了解了老人家在监狱中的心理、思想和意志,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无论在狱中还是在狱外,老人家的思想和行动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坚决为了争取自由和保卫自由而奋斗到底。 这首《警兵担猪同行》正是反映胡志明渴望自由的诗作之一 ==========第136页========== 12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跌落 夜仍黑暗已登程,路又崎岖甚不平跌入深坑危险甚幸能跃出了深坑。 这首诗讲述的也是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情。当夜色还非常黑暗的时候就要启程上路了,而要走的道路却高低不平,弯弯曲曲,令夜行人非常恼火,一脚踏空,跌进深坑,幸好还跳了出来。日记这样写是正确的。但是,诗中的“登程”是不正常的启程,这是一次转移监狱,在夜间士兵押着囚徒走路。被押解者走在高低不平的路上,有时候跌倒,有时候掉进坑里,痛苦不堪。《跌落》记述的不是胡志明唯一一次在夜间被押解,在《早解》中就写到了老人家在“夜未阑”的时候,在“迎面秋风阵阵寒”的情况下,走在“征途上”。是不是押解“汉奸”的时候就要这样做,要谨慎,要保密,所以才要在夜晩行动,所以才要折磨囚徒,把被押解者推进无比痛苦的境地? 夜间被押解的痛苦虽然使胡志明恼怒和难过,但这种心情只是闪而过,老人家立刻就超越了恶劣的环境、樊笼,迈着轻松的步伐在路上行走。正因为如此,诗人讲述的语调才沉稳,自然,大方,掺杂着淡淡的幽默 跌入深坑危险甚,幸能跃出了深坑 读完这首诗,我们眼前好像闪现出他老人家的笑容 ==========第13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25 平路搭船赴邕 乘舟顺水往邕宁,颈吊船栏似绞刑。两岸乡村稠密甚,江心渔父钓船轻。 胡志明被从同正押往邕宁(今南宁),起初是步行,途中突然找到了一条船,便乘船行进。这首诗的头一句“乘舟顺水赴邕宁”写得有点轻松、逗乐,显得顺顺当当。在经过多日押来解去,跋山涉水,步行上千公里之后,这下子能够“乘舟顺水”,诗人满以为可以轻松,可以好过 一点了。能搭上船,肯定能减少劳累和痛苦,不料又一种酷刑突然加在老人家身上:颈部被吊挂在船的栏杆上,像是在受绞刑 这的确是一种令人痛心的场景,是一种野蛮的毫无良知的刑罚。这句诗读起来令人窒息,使我们憎恨敌人的残忍,对胡伯伯无比心疼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原以为在第二句诗的后面会是一句必然获得读者同情的充满仇恨和愤怒的有力控诉,然而却突然冒出读者完全意料不到的意象: 两岸乡村稠密甚,江心渔父钓船轻。 这两句诗使我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千多年前的诗仙李白写的《早发白帝城》中的诗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如果把胡志明的两句诗同李白的两句诗进行对比,可以看到:都是“两岸”,都 ==========第138页========== 12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是轻舟在河里破浪前进,而且两位作者都是在被押解的途中,但由于 二人的心态、思想、观点和所处的具体环境不同,所以诗意的差别很大。李白的两句诗彰显了喜悦,舒畅的心情,体现了赦免流放,恢复自由时的激动。诗人通过小船飞也似地穿过“万重山”和猿猴清晰可闻的连续叫声来表达自己的心情。而胡志明则“胫吊船栏似绞刑”,虽然肉体正在遭受折磨,但毫不在意,而是把全部心思放在外面。老人家的眼睛透过船舷的缝隙,坦然地观察河两岸乡村中热闹、愉快的生活,耳朵倾听钓鱼船在河面轻轻划动的声音。这两句诗意境新奇、轻松而又独特,这不是轻易能达到的。如果作者是一位正在乘船赏景的游客,或者是一位我们常见的天天下午观赏沿河生活景象的闲雅老人,那么这两句诗只不过是与其他诗歌相同的普通诗句。但是在这里,陶醉于沿岸风光的作者却是一个正在遭受酷刑的人,这两句诗就算不能说是空前绝后,起码也是罕见的 这种独特的诗意改变了读者最初的感触,面对这么一个强大卓越超凡的心灵,我们由悲愤转向无限的欣喜与感激!在忍受折磨的时候,胡志明毫不动摇,不为自身所受的苦难所左右,反而向往河流沿岸及河面上的老百姓那种热闹和愉快的生活。他老人家对生活的热爱超越了我们的想象,他的心灵和无限美好的生活融合为一体。读了这后两句诗,我们的灵魂好像得到了升华,我们的心也像破浪前进的小船那样轻盈起来。 没有一个美好的心灵,没有一种美好的理想,没有一种坚强的意志,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完全与美好相对立的苦难境遇中写下这么美的诗句的。 一切都来源于热爱生活,热爱人民,立志打破不公,营造美好生活,超越痛苦和迫害的那颗伟大的心。《狱中日记》中有多首这种显示美好心灵的好诗。 在被押解的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不知越过了多少崇山峻岭,高山把顶峰让给了正在留恋地遥望祖国山河的人: 走路才知走路难, ==========第13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27 重山之外又重山。重山登到高峰后,万里與图顾盼间。 《走路》 在黑夜中迎着寒风走路但诗兴大发: 东方白色已成红,幽暗残余早一空暖气包罗全宇宙,行人诗兴忽加浓。 《早解》 在押解途中,虽然手和腿被捆绑,受到严密监视,但是敌人无法捆绑诗人的精神,因此可以自由观赏风景: 颈臂虽然被紧绑。满山鸟语与花香自由览赏无人禁,赖此征途减寂凉。 《路上》 这一次,被用船押解,颈部被吊挂在船栏上,老人家仍然纯真、坦然地观察周围民众热闹的生活情况,这的确体现了一种崇高和伟大的精神。这种精神首先是美好的心灵,是诗人的灵魂,是完全与生活紧密相连和珍爱生活的忘我精神。 ==========第140页========== 12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南宁狱 监房建筑顶摩登,彻夜辉煌照电灯。因为每餐惟有粥,使人肚子战兢兢。 这首诗写的仍然是监狱与被关押人员所受痛苦之间的对立。南宁监狱与胡志明蹲过的其他监狱有所不同。这座监狱位于现在的广西壮族自治区公安厅大院内,当时建筑得非常摩登,也就是既现代、豪华又气派 仅仅一句“彻夜辉煌照电灯”就能说明这座监狱是相当现代化的」但可惜的是它不过是表面上的现代化而已,在外观上与其他监狱无异,里面的被关押人员也同在其他监狱那样吃苦受罪,遭受折磨,每顿也只有一点粥,饥肠辘辘,肚子咕咕叫,日夜不得安宁: 因为每餐惟有粥,使人肚子战兢兢。 诗中的“战兢兢”可能源自《诗经》中的“战战兢兢”,意思是老是坐立不安,总觉得饿,总是心神不宁。 监狱建筑的摩登和被关押人员肚子饿得“战兢兢”之间的对立,隐含着讽刺挖苦之意。《南宁狱》和《同正》两首诗的风格和结构是相同的南宁监狱与同正监狱之间没什么区别,它是诗人被虐待关押蹲过的第三座只给人喝粥不给吃米饭的监狱。 ==========第14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29 纳闷 环球战火铄苍天,壮士相争赴阵前。狱里闲人闲要命,雄心不值一文钱。 真是纳闷!当时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无能为力,怎么能不烦躁,怎么能不纳闷呢? 胡志明这首记述自己心情和感慨的《纳闷》写于1942年11月底,其时第二次世界大战愈演愈烈。与此同时,世界人民的反法西斯斗争浪潮逐渐高涨,轰轰烈烈。时代的抗争精神在诗中得到了体现: 环球战火铄苍天,壮士相争赴阵前。 环球”就是全世界的意思,“铄”就是熔化的意思,“壮士”是身体康健、有抱负、有胆识的人。这两句诗是说,世界大战的烈火把蓝天都烧熔了,有志气的壮士们争着上前线抗战。《边走路边讲故事》一书中记述了胡志明的一段话:“当兄弟的苏联人民把全部力量都投入到神圣的卫国战争的时候,当日本法西斯和法国殖民者在越南横行的时候,当我国人民在日、法双重压迫下痛苦挣扎的时候,在党和越盟阵线①正在 ①越盟阵线:越南独立同盟会的简称,成立于1941年,是越南共产党领导的争取国家独立的民族统一战线。 ==========第142页========== 13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迅速扩大活动范围的时候,在人民群众基础深深扎根的时候,我却蜷缩在中国反动派的监狱里,心里真是万分焦急,百般无奈。” 的确,胡志明这位被关押在监狱里的人,虽然具有担当大事的“雄心壮志”但是却“闲(得)要命”,有力无处使,变得“不值一文钱” 狱里闲人闲要命,雄心不值一文钱。 旦意识到现在的处境,了解到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认为此刻正是发挥自己作用的时候但却不能奔赴国难,胡志明心急如焚,但他不会束手噤声,他一定会设法进行斗争,争取出狱,为国效力,汇入时代的潮流 从事物发展的一般逻辑和表达方式上看,《纳闷》这首诗的意思不局限于“纳闷”这一层意思,就连写这首质问、表态的诗其本身也是诗人表达质疑、不满、抗议的行为方式。 ==========第14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31 听鸡鸣 你只平常一只鸡,朝朝报晓大声啼声唤醒群黎梦,你的功劳也不低 这首诗简短流畅,构思自然,语意完整,简单而又深刻,可列入“咏物诗”一类。然而,它又有值得注意的独特之处。通常,在传统的咏物诗中,描述或表现具体事物都隐含着寓意,或抓住特点,切合实际,或旁敲侧击,借题发挥,称颂或贬低某一人物或者某种事物。因此,这类诗的格调通常带有浓厚的说教、喻理色彩,以显示诗人清高不凡的品格或超凡脱俗的思想。《听鸡鸣》这首诗按照实事求是的思路写,非常朴实,不夸张,也不拔高,更无精辟格言或豪言壮语,一切不加虚构,通俗易懂。 诗的头一句就是“你只平常一只鸡”。这只鸡同其他鸡一样,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之处,天生的本能就是天天早晨啼鸣报晓,即“朝朝报晓大声啼”。 从前,在一些偏远山村,人们没有钟表,所以靠习惯和经验来推算时间。白天观察太阳的位置,夜间则听公鸡打鸣,通过鸡的叫声来推测时间。在被押解的路上,诗人听到鸡叫就能知道是什么时辰,例如《早解》中就有“一次鸡啼夜未阑”的诗句。人们在鸡鸣报晓的时候起床,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已经成了习惯:“一声唤醒群黎梦”。 诗人通过鸡鸣报晓,唤醒民众起床这一事实,非常自然地写出了这首诗的末尾一句:“你的功劳也不低。”作者赞赏鸡的功劳的态度是 ==========第144页========== 13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肯定的:虽然是一只普通的鸡,但天天鸣啼报晓,能做到尽心尽责,功劳可不算小。这是这首诗的真实意思,是本义,体现了作者尊重事实的观点,朴实的情感和深刻的民主思想。 无论多么平常的事物,如这首诗中的鸡,《公里碑》中的里程碑,《狱丁窃我之的士》中的手杖,《落了一只牙》中的牙齿;不论是什么人,无论其职务高低,身份贵贱,只要能尽职尽责,有益于社会,有益于人民的共同生活,都应当留名后世,为世人所敬仰。人们应当根据职责和能力,正确地观察和评价事物和人物,要尊重其功劳和贡献。这就是《听鸡鸣》这首诗的寓意和诗意。 当然,还要把诗放在其具体的创作环境中进行理解。一首诗不定只有一层意思和一种意义,有时还有隐含的意义,而且在审美联想范围内,通常是多义的,还具有引申义。但是,无论如何都应当以诗的真实意义为准,防止随意联想,防止偏离其真实意义。强调诗的真实意义,通常理解的意义,也就是其本义,并不意味着限制咏物诗的象征意义,也并不否定咏物诗发挥丰富的联想,借景抒情、喻理、托物言志的写作手法。 在评论和分析这首《听鸡鸣》的某些句子时,由于受高、大、全倾向的影响,有的学者没注意到它的真实意义即本义,而只是从寓意角度进行推论,再加上自由联想,于是牵强附会,过分地拔高,认为鸡和鸡鸣声象征革命战士及其唤醒、启发和教育群众的声音;代表着领袖的启迪和领导作用;是关于革命新人和革命英雄主义的无产阶级观念;体现了党的先知先觉和党唤醒、带领群众的作用。这样理解离原意也远了点儿吧?之所以有上述推论,部分原因是越南文译文对这首诗的重要内容翻译得不够准确,例如把“一声唤醒群黎梦”中的“黎”翻译成“全民”。这样,这句诗就成了“一声唤醒全民梦”了。其实,“黎”是黎民百姓,是民众的意思,民众与全民自然相差甚远。如果诗中的鸡能叫醒全民的话,那它就不是一只普通的鸡了,而在诗的头一句,诗人分明指出这只是“平常一只鸡”。 ==========第14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33 个赌犯“硬”了 他身只有骨包皮,痛苦饥寒不可支。昨夜他仍睡我侧,今朝他已九泉归。 一名赌博犯人死了,这是件真实的事情。在《胡主席的革命故事》 一书中,详细讲述了一些老人家在狱中亲身遭受的痛苦和亲眼所见的残酷的事情。其中有一件事:“每天早上老人家都要去倒垃圾和打扫监舍。有一天起床后,老人家看到靠着自己躺卧着的那个人已经死去,连尸体都僵硬了。老人家只好和另一位难友把尸体拾到院子里。在监狱中,人死了也没人管,没人关心。”胡志明用这首诗记述了这件事情,就用这事情作为诗的标题—《一个赌犯“硬”了》,表达了对这位难友的同情。 虽然死者是一个赌博犯,但作者却像对待一位逝去的亲人那样对他表示了哀悼。这种同情之心是有其基础的。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可怜兮兮的人,怎么能够承受得住牢狱中的刑罚、饥寒等的折磨,生命得不到保障,死神每分每秒都有可能降临,所以才… 这首诗充满了哀伤,体现了诗人博大而又深沉的同情心。怀青先生曾说:“越是苦难的人,他老人家就越同情”,读完这首诗“眼睛好像湿了” 《一个赌犯“硬”了》对仗工整,对比鲜明,既具古典风格,亦有现代色彩,感情深挚,真实细腻。为了更加深刻地理解其内容和主题思想,就应当注意诗中词语的使用方法。例如,“硬”的本意是坚硬、刚强的 ==========第146页========== 13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意思,但在中国广东地区的方言中,它有“死亡”的意思;“骨包皮”用来形容人瘦得只剩下皮肤和骨骼,没有肌肉;“九泉”又叫“黄泉”,指阴曹地府。《初学记》一书收录的三国时期晋国诗人阮瑀的《七哀诗》就有“冥冥九泉室,漫漫长夜台”的句子 ==========第14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35 又一个 夷齐不食周朝粟,赌犯不吃公家粥。夷齐饿死首阳山,赌犯饿死公家狱。 《狱中日记》中写赌徒俄死在狱中的诗有两首,写狱中赌博情景的诗有三首。在社会上,赌博就会被抓进监狱,而进了监狱反倒可以自由赌博,这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怪事。但监狱制度的凶残在于不给赌博犯吃饭,任由他们饿死。《又一个》这首诗就蕴含着悲哀和诙谐两种内涵。 这首诗一共四句,两两相对,相互对比。整首诗都在进行对比:古今对比,行为对比和结局对比。让我们试析诗中的对比艺术。首先看古今对比。夷、齐就是伯夷和叔齐,两个人都是中国商朝诸侯国孤竹国国君的儿子。商朝的另一位诸侯周武王攻打商纣王的时候,伯夷、叔齐曾极力劝阻,但武王不允。武王大败商朝之后,建立了周朝,伯夷、叔齐二人逃进首阳山隐居,决心不吃周朝的粮食,天天采摘野菜充饥,最终饿死在这座山里。这是古代发生的事情。而如今,赌徒被抓进监狱,又“不给吃公家粥”,就饿死了,实在令人感伤。胡志明的同情心确实是博大无比。在另一首写赌徒死亡的诗《一个赌犯“硬”了》中,老人家对与自己同监舍的一名赌犯的凄惨之死表示了同情,诗句充满了悲痛: 他身只有骨包皮, ==========第148页========== 13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痛苦饥寒不可支。昨夜他仍睡我侧,今朝他已九泉归。 第二种是行为对比。伯夷、叔齐自愿挨饿以致死亡,赌犯因为“公家”不给吃饭而饿死。这种对比可能含有谴责中华民国当局惨无人道的规定和暴行的意思。伯夷、叔齐坚决反对武王,但武王却一点也不虐待他俩;而赌徒犯罪被抓进监狱了,还要承受野蛮的惩罚和不公的待遇。 第三种对比是两种死亡结局的对比。伯夷、叔齐宁肯饿死在首阳山中也不吃周朝的粮食,是为了表明不满和愤怒;而赌犯饿死是因为吃不到“公家粥”。赌徒是被饿死的,而不是某些文章所认为的那样是赌徒不愿意吃“公家粥”才死的。伯夷、叔齐之死和诗中的赌犯之死,从现象上讲是相同的,但在本质上是不同的。把这二者放在一起进行对比可以使读者觉得既有高下区别,又同样可惜可怜。 上述三种对比都是对立性的对比。通过对比深刻地体现了诗人对人和事的看法,体现了老人家的同情心、包容心和批判态度,读者好像看到了作者嘲讽而又痛心的笑容。胡志明的诗就是如此多义,引人深思。 ==========第14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37 禁烟 (纸烟的) 禁烟此间很厉害,你烟缴入他烟包。当然他可吸烟斗,你若吸烟罚手铐。(他:狱丁也) 中华民国当局的法律和执法的确有太多不合情理的滑稽之处。如果说胡志明在《赌》中记述了在社会上赌博要被抓进监狱,在监狱中反而可以自由赌博的怪事,在《赌犯》中记述了“硬犯肴馔天天有,穷犯饥涎共泪垂”的现象,那么在这首《禁烟》中记述的则是另外一种事情:法律禁止大家在狱中抽烟,但这一禁令却只适用于囚徒。 在诗中所写的监狱里,如果囚徒抽烟,看守也就是狱丁就会立即没收,还要给违反者戴上手铐。然而,看守公然毫无顾忌地把没收来的烟装进自己的腰包,用烟斗尽情地抽起来,简直令囚犯哭笑不得诗的头一句“禁烟此间很厉害”是描述狱中禁止抽烟的严厉程度隐含着讽刺蒋介石统治时期的监狱当局无理禁烟的法令。但是,这里需要说的是,监狱看守公然违犯法律,或者换一种说法,他们是不受法律约束的,如此说来,监狱里哪还有什么法律、公理和公平可言?在这里,法律成了儿戏,往哪边倾斜都行。看守和囚徒之间截然相反的待遇造成了一种滑稽可笑的现象,使人不禁发出讽刺的笑声。原来中华民国政权的法律和执法、公理和人权竟是无稽之谈。 ==========第150页========== 13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夜半闻哭夫 呜呼夫君兮夫君何故夫君遽弃尘。使妾从今何处见, 十分心合意投人。 《夜半闻哭夫》这首诗所表现出的伤感、同情和感同身受的艺术效果,完全不像是旁观者所述,而更像是那个陷入悲伤境地的人所亲口诉说的故事。 在深更半夜一片沉寂、清静的时刻,老人家突然听到一名失去丈夫的女子痛不欲生的凄惨哭声,哭声打动了诗人的心弦,产生了悲伤的诗句。 这首诗从头到尾都是哭声。头一句“呜呼夫君兮夫君”就是凄惨的哭声。诗人用两个“夫君”相重叠的修辞方法,与感叹词搭配,生动地表现了丧夫之妻的痛苦状况:伤心难过,泣不成声,泪如泉涌;哭声中有喊叫,有疑问,还有倾诉,的确是寡妇哭夫的声音。一对幸福恩爱、情投意合的夫妻,丈夫突然撒手人寰,阴阳两隔,妻子陷入孤单无助的困境。徬徨不安的妻子在哭声中哀怨地问道: 使妾从今何处见, 十分心合意投人。 这就是那名女子的命运和悲剧,她苦不堪言。诗句变得模糊了,人情依然在 ==========第15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39 黄昏 风如利剑磨山石,寒似尖锋刺树枝。远寺钟声催客步,牧童吹笛引牛归。 黄昏是从傍晚到天黑这一段时间。晚霞升起,夕阳西下,昏鸦归巢,空间渐渐趋于平静,这种时刻很容易使人心神不宁,伤心和思念之情油然而生。对于远离亲人、远离故乡和祖国的人来说,更是如此。这首《黄昏》写的不是一个带有淡淡愁思的静谧黄昏而是一个寒风刺骨的残酷黄昏。空间、天气异常,人们要承受的是: 风如利剑磨山石,寒似尖锋刺树枝。 在黄昏中行走的人不是一位过客,而是一名被押着走路的囚徒。他戴着手铐脚镣,冒着寒风前行。“风如利剑”来“磨”,“寒似尖锋”即尖锐的矛头来“刺”他的身体。读了这两句诗,我们不禁觉得有些发怵,起鸡皮疙瘩,好像皮肉就要被那大风和严寒给刺伤似的。 我们的胡主席不知被押解过多少次,每次被押解都是一次痛苦的经历。夜间被押解则“跌入深坑危险甚”(《跌落》),早上被押解则“迎面秋风阵阵寒”(《早解》。而这一次,老人家是在一个天气极为恶劣的黄昏中被押着走路的。大风、寒冷像尖锐的矛头刺到老人家身上,摧残着老人家的身体。头两句诗像一把尖刀刺痛了读者的心。但是, ==========第152页========== 14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诗人不会为环境所左右。老人家的诗气贯长虹,这与某些古诗迥然有别,试看下文《征妇吟》①中的四句诗: 霜斧残兮杨柳, 雪锯损兮梧桐,鸟返高舂露下低丛,寒垣候虫远寺时钟。 这四句诗写的是一位丈夫出征在外的女子,黄昏时站在房间里通过门窗看到的外面的景物,听到的外面的声音。这女子已经完全为环境所压倒,心事重重,疲惫不堪,萎靡不振 而在胡志明的这首《黄昏》中,谁也没有料到,在折磨被押解者的北风和寒冷的黄昏中,突然响起了悠扬而又温暖的声音,展现出一幅美丽的画卷: 远寺钟声催客步,牧童吹笛引牛归。 诗句意境宏大,令人思绪万千。北风和寒冷远去,唯有乡村的安静祥和。远处,寺庙中的钟声响起,时缓时急,被催促着前进的过客加快脚步。深深打动人心的是牧童那柔和而又悠扬的笛声。啊!清脆的声音,清净和谐的景物不顾利剑似的北风和刺骨的寒冷,给被押解者带来了信心和爱心,或者更确切地说,被押解者直接听到了那声音,直接感受到了生活的安静。 继上次在狱中,这次在被押解路上就应当是胡志明第二次听到笛 ①《征妇吟》名《征妇吟曲》,大约成书于1741年,作者邓陈琨。该书系以战争给妇女命运造成的悲剧为题材,用汉文写成的一篇古乐府杂言诗,全诗长476句。《征妇吟》是越南古典文学名著,问世后先后出现过七个不同的诗译本,最成功流传最广的为段氏点412句的双七六八体译本。 ==========第15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41 声了。他两次听到笛声都很激动。第一次听到的笛声是一位难友的思乡之声,它令人感到忧愁,感到不安。而这次听到的是牧童的笛声,是在牛背上发出的一种平和的声音。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诗人无比思念自己的故乡,思念自己的祖国。他的这种思念超越了一切。在这个寺庙鸣钟、笛声悠扬、牧童骑在牛背上缓缓而行的黄昏,不要说是寒冷刺骨,北风似锥,即使比这更加恶劣的环境也不能打乱他内心深处这挥之不去的对祖国的深深的思念。 在黄昏中被押解,伴着雄浑的钟声,匆忙的脚步声,赶着牛回家的牧童悠扬的笛声,胡志明好像不知道冬日黄昏时分刺骨的寒风为何物,他已经完全融入了周围的环境。诗人以高超的艺术造诣和崇高的精神境界,展现出一幅美丽的田园诗般的画卷,同时也衬托出一颗坦然对待一切磨难并充满深沉博大之爱的伟大心灵。 ==========第154页========== 14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工金 煮一锅饭六毛钱, 一盆开水银一元。元买物得六角,狱中价格定昭然。 监狱像集市,又像是旅馆,着实奇怪。在里面可以买卖,可以交换,一切都用钱说话,买卖和交换的价格都由狱方规定。价格坑人,差不多是外面的一倍,损失完全由被囚禁者承受: 煮一锅饭六毛钱, 一盆开水银一元。 这样,囚徒的日常生活用品全都要付钱,都要用钱买,而且价格是 一成不变的。要想生存,要想维持生存,就要有钱,要花钱。虽不知道穷困的囚徒从哪里能赚到钱,但肯定非常困难 刚读这首诗的前两句,还以为是作者在发牢骚呢,但是,当读完全诗后就知道这是中华民国政权监狱内的现实。胡志明写的和评论的就是这种现实。他对监狱内的不公平和专制的态度是非常明确,非常直接的,这种批评一针见血。“一元买物得六角”,囚徒用一元钱只能买到六角钱的东西。无需进行分析,只要把一元钱和六角钱进行比较,就足以知道监狱里面是黑暗无比。诗人先说做一锅饭的钱和买一盆开水的钱,接着把一元钱与六角钱进行对比,最终得出“狱中价格定昭然”的结论,其讽刺挖苦之意不言自明。 ==========第15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43 睡不着 更二更又三更,辗转徘徊睡不成。 四五更时才合眼,梦魂环绕五尖星。 这首诗写的是一件平平常常的实事:一个人老是睡不着觉,可刚 一合眼,就开始做梦。事情真实而又平常,却被胡志明写成了诗,而且是一首好诗。《睡不着》中体现的是一种钢铁般的精神,一种崇高的意境。 只有在广西省多座监狱内遭受过种种艰难困苦的人,只有在“非人类”状态下吃过很多苦的人,只有战胜折磨、愤怒和委屈,深思熟虑,向往并努力求得解放,把握住自己精神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诗篇。诗的前三句讲述了诗人睡不着觉的事实。时间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过,诗人“辗转徘徊”,翻来覆去,不管是什么姿势,总是不能入睡。夜越来越深,越来越静,漫漫长夜没有尽头,重重地压在诗人心头。他心中一个更次一个更次地暗数:一更……二更……强调“又三更”,这是一种难以克制的折磨和烦恼,是反常的。时间到了四更、五更,一夜快过去了,诗人才合眼。 诗的末尾一句“夢魂环绕五尖星”是前三句的转折和结束,它是“睡不着”造成的积累,同时又显示出诗人宽广的心怀。胡志明刚一合眼,梦中就接连不断地出现五角星。这种梦境圆满地回答了他为什么失眠的问题。 睡不着与合眼,事实和梦境分得很清楚。末尾一句从实际转为梦 ==========第156页========== 14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境,使这首诗的意境变得高远辽阔,折射出胡志明强烈和伟大的爱国精神。 胡志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是为了国家大事;等到合上眼睛了,又继续梦想着国家大事,因为祖国永远在他心中。 许多人认为,五角星是越南国旗的象征,它的形象出现在胡志明的梦中是件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从这首诗的用词来看,“梦魂环绕 五尖星”很可能是胡志明在监狱中对祖国的热爱和信心的具体化,是汇聚点,闪耀着奇妙的光芒。正因为如此,他才彻夜难眠,心脏与祖国 一起跳动。在解放祖国的理想尚未实现的情况下,怎么能够安然入睡呢? 历史记录了那些英雄人物和将领在考验面前难以人睡的夜晚。这是英雄和伟人们具有历史意义的不眠之夜 ==========第15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45 忆友 昔君送我至江滨,问我归期指谷新现在新田已犁好,他乡我作狱中人。 正如诗中所描绘的那样,在河边的渡口上,有一场送别,远行的人和送行的人情谊切切,说不出更多的话语。送行者询问归期,出行者指了指稻田,约定稻谷成熟的时候再归来。然而,稻谷收获的季节已经过了,出行者却被关押在异国他乡的监狱里,对送行者失约了。出行者只好把无比不安、思念和痛苦之情都寄托在诗中。 这首诗没写更多的内容,短短四句,简简单单,却令人无比感动,可谓真人、真情、真诗句,表达了诗人因无法履行临行前的承诺而痛苦不安的心情。 空间、时间、地点和约定都原封不动地刻在诗人的脑海里,明确地记述在诗句中。临行前约定的具体归期是稻谷成熟的季节,而不是庄稼收获的季节。这些深情厚谊的送别诗句是如此感人肺腑!闪耀着坚定的信心和响亮的心声,已经成为了神圣的回忆!诗的前两句体现了亲情和友情,诗情浓郁: 昔君送我至江滨,问我归期指谷新 这是多么的欢快,多么的亲切呀!送行者和出行者都满怀无限的 ==========第158页========== 14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希望,是送别和告别,不是分离,二者之间的情更切,意更浓。留恋和牵挂溢于言表,相互嘱咐,约定在稻谷黄熟的时候,再在这里相会。可是现在呢?稻谷已经收割完毕,田地已经犁好,等待着下个播种季节诗人却身处逆境:“他乡我作狱中人 胡志明去中国是关系到全民族千百万人命运的大义之举,是为了伟大的事业。出发时约定了归期,但是现在,农田已经耕完,他被困在异国他乡遭受牢狱之苦。朋友在等待,同志在期盼,那个约定成了诗人心中的忧虑烦恼和痛苦,也是一种催促,但是诗的语气仍然平静,没有一点动摇和灰心。诗人没有屈服,仍然坚强;没有绝望,仍抱有希望。这是一个自主的人写下的自主的诗句。古人杜甫也曾爽过约,离开家乡而无法返回: 天边老人归不得,日暮东临大江哭。 《天边行》 杜甫的乡情确实浓重,每到下午就无限思念家乡,但他的诗句却无法保持平静,人似乎也变得无奈。杜甫只能望江而哭,不敢渡河返回自己可爱的家乡。固然,对于杜甫来说,有这种感情已是难能可贵胡志明的思念之情也非常迫切,他对于自己与友人之间的约定记得一清二楚。送行的友人是自己的同志,是和自己有着相同志向,正准备做一件翻天覆地大事的人。思念是殷切的,但又是平静的,他敢于正视自己的处境: 他乡我作狱中人。 为了找准努力方向,设法脱离牢笼,展翅飞回自己的祖国,回到同胞和同志中间,胡志明平心静气地写下了这末尾一句诗。这是一种心态的平静,是为了履行承诺的平静,是为了渡过难关的平静,是为了返回祖国的平静。这句诗和整首《忆友》是一种信息,一种寄语,是对违约的一种解释,是从心底喊出的一种急切地回归故里、报效祖国的心声。 ==========第15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47 替难友们写报告 同舟共济义难辞,替友编修报告书。“奉此、等因”今始学,多多博得感恩词。 这首诗的头一句“同舟共济义难辞”中的“同舟共济”是一个汉语成语,意思是乘同一条船渡河,要患难与共,互相帮助。胡志明使用的这句成语可能取自《孙子·九地》:“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而济,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被关押的人虽然境遇各不相同,但一旦入狱,就在同等恶劣的条件下生活,就像上了同一条船,成了难友,所以要互相帮助。对于同自己一起坐牢的难友,胡志明的态度是同情理解,尽量给以帮助,真心实意地和他们打成一片,并且觉得这也是一种快乐,所以才把“替友编修报告书”看作是“同舟共济义难辞”的事情。 第三句中的“奉此、等因”是中国古代奏章中常用的词语,当时中华民国政权的公文仍在采用。胡志明给其他人代写报告时也要用这类词语,所以也要学习,因此句中才有“今始学”的说法。这也反映出胡志明平时极少使用这类格式化、八股式的奉承语,但为了帮难友只好认真参照当时盛行的“公文尺度”要求来使用这类词语。 胡志明提供的帮助,得到了难友的认可和感谢:“多多博得感恩词”。 这首诗朴实无华,但却非常动人。 ==========第160页========== 14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疥疮 满身红绿如穿锦,成日捞搔似鼓琴。穿锦囚中都贵客,鼓琴难友尽知音 胡志明被关押在监狱中,不知吃了多少苦。《胡主席的革命故事》 一书中记述了老人家最为痛苦的一件事情:“老人家浑身长满了疥疮,胳臂和手上也长满了。疥疮还不只是一种,而是两种,有蝇斑疥,还有疮疥。虱子则多得数也数不清……”这首记录疥疮之苦的《疥疮》是一首自嘲和逗乐的诗,诗人含笑与疼痛作斗争。 中华民国当局管理下的监狱卫生条件极差。所有的监狱都污秽不堪,污染严重,再加上严苛的监管制度,就连水也要花钱买:“一盆开水银一元”(《工金》)。在这种情况下,被囚禁人员的身体怎么能保持干净呢?所以常得疥疮,日夜奇痒难忍,不停地用手挠痒,直到皮破出血。抓伤的地方又红又肿,斑斑点点,像是锦衣上的花: 满身红绿如穿锦,成日捞搔似鼓琴。 成日”是广东方言词。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胡志明曾在广东地区从事革命活动,接触和使用广东话较多,所以在诗句中常出现广东方言词语,比如这首《疥疮》中就有“成日”“穿锦”“鼓琴”等。老人家使用这些词语是为了形象地说明被囚禁者身上长疥疮和挠痒的情况,通 ==========第16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49 过比喻寻开心,减少痛苦。 诗的末尾两句显然有逗乐的成分,不仅逗乐,还找到了知音。狱中所有的“难友”都是“贵客”,大家都像“鼓琴”似的挠痒,相互之间都是“知音” 穿锦囚中都贵客,鼓琴难友尽知音。 不仅如此,在《早》中,胡志明记述了难友早晨争相捉虱子的情形:早起人人争猎虱”。 《疥疮》这首诗的奇妙之处和意在言外的地方,是不仅写了被囚禁者的痛苦,还写到了他们的笑声。这是自嘲,也是嘲弄,为作品营造了愉快的氛围。读这首诗,我们看到的不是囚徒身上红一块紫一块糜烂的疥疮,不是他们日夜抓挠难以忍受的景象,而是在无形中看到了贵客相聚的场面:他们人人穿着绣花锦衣,一起愉快地弹琴娱乐,大家都是知音。这是一种隐喻的笑声,是否定现实,奔向另一个世界的笑声,那是一个艺术的世界,一个高贵而又自由的世界,一个人与人之间相互尊重、充满爱心的世界。 春妙在读完这首诗之后的感受是:“落难到这种地步算是到家了。同其他人一样,胡伯伯也生疥疮,生了疥疮也发痒,也要挠痒。但不同的是,老人家因此而写出了意味深长的诗句,不知道这是喜还是忧。在寓意非常深刻的笑容后面,是绘形绘色、掷地有声的诗句。”怀青认为:“这首诗拿疥疮开玩笑,继承了囚诗的一种传统,但它发出的却是愉快的笑声,用笑声给反抗增添力量。” 也许我们可以这样认为:《疥疮》是一首通过淳朴的笑声,在现实基础上写成的一首格调化趣味化的讽刺诗。 ==========第162页========== 15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闻春米声 米被舂时很痛苦,既春之后白如棉。人生在世也这样,困难是你玉成天。 有的学者把胡志明的这首诗看作一首寓言诗,并且用分析寓言的方法对其进行分析。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原因可能是由于这首诗通过事情来比喻人,说明人生,在某种程度上具备寓言的特质。但是,它完全不是寓言诗,也不能把它当作寓言故事,它讲述的是真实的事情,它的标题就说明诗人亲耳听到了春米的声音 开头一句,作者说的是被春的大米很痛苦。对于这句诗,有的翻译者理解错误,这里说的是春白中正在被春的谷粒,而不是大米。坐在牢房里的诗人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春米的声音,想象谷粒在春臼里被舂掉外壳,正遭受痛苦。“被舂”完全是被动的。前两句诗的有趣之处在于从被动转为主动。稻谷从痛苦地被春到春完后成为白如棉的大米,要经历时间,要有一个过程: 米被舂时很痛苦既舂之后白如棉。 胡志明通过春米的事情,想到了人生,想到了做人: 人生在世也这样 ==========第16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51 困难是你玉成天。 如果把“困难是你玉成天”理解为“经过艰难的锻炼才能成功是做人的道理”还不够全面,未考虑到诗人当时所处的具体环境,因为作者正经历着把自己琢磨成美玉的艰难过程。诗人不是听到声音悟出道理,而是对自己在真实的痛苦与磨难的处境中的真实感触进行自勉。这首诗讲到了人生处世,讲到了一般的事情,但诗人主要还是讲自己,是自言自语,自我动员,自我劝慰。诗人正被关押在监狱里,正像春臼中的米那样承受痛苦,但决不能让艰难痛苦压倒自己,反而要主动地把痛苦变成锻炼自己的机会。要有正确的方法,采取科学的行动,才能成功。这首诗本身就是智慧的体现,是一种自勉。这样的观点和人生哲理同时也有益于世人。 还有一点需要提一提,那就是这首诗的结构和为主题服务的结构组织形式。《闻春米声》有两层意义,一层是实际意义,另一层是哲理意义。在《狱中日记》中,这类双层意义的诗还有一些,例如《听鸡鸣》《公里碑》自勉》等。就实际意义而言,胡志明通常讲述或描写事物和现象变化的过程,作为引出其哲理意义的铺垫。哲理意义是诗的思想所在,在诗的末尾加以说明或总结,但其说服力却是来源于实际意义。在这首诗中,被舂的米是痛苦的,舂完之后白得像棉花一样。人活在世上也是这样,经过艰难困苦的锻炼才能取得成功。所以诗意合心意,富有说服力。诗中含有哲理、思考和情感,但又不落俗套,不口号化,因为它从实际事情和实际现象出发,表明一种更深的意义。 ==========第164页========== 15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双十 从前每到双“十一”,纪念欧洲罢战期。今日五洲同血战,罪魁就是恶纳粹。中华抗战将六载,烈烈轰轰举世知。胜利虽然有把握,仍须努力反攻时。抗日旌旗满亚洲,旌旗大小有差殊旌旗大的固须有小的旌旗不可无。 《双十一》是一首三段组诗,它反映了当时正在发生的事情,表明作者根据实际情况,调整自己的认识,制定应对方法,以便正确地同诗中提到的对象打交道。 第一和第二段都是按照逻辑规律,清楚地讲述了事情的发展情况,内容真实而又准确。如果按照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来排列的话,那就是:11月11日是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8)结束的日子,而今年(1942)的这一天又遭遇第二次世界大战,战火熊熊,五大洲正一起 ==========第16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53 同以残酷的纳粹党为首的德意日法西斯进行血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中国人民齐奋起,抗击日本法西斯。从1937年7月7日到1942年底,这场抗战已进行了将近六个年头,全世界都知道中国的这场抗战轰轰烈烈。最后的胜利正在到来,虽然很有把握,但在反攻的时候,仍须努力。 值得注意的是,通过诗句可以看到,作者对形势的认识和评价非常正确。在颂扬并拥护中国人民的正义抗战的同时,提出了革命战争的一个具有启示意义的战略观点: 胜利虽然有把握,仍须努力反攻时。 第一和第二段中的内容是下一个大问题产生的基础和前提条件,这是一个现实存在的问题,必须充分而又正确地加以认识,以便采取第三段中提出的正确应对方式。 抗日风潮席卷整个亚洲。亚洲各国,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到处都飘扬着抗日的旗帜。旗帜虽然有大小之别,但它们的目的和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抗日,因此必须结为同盟。同盟国家的力量有强有弱,但都很重要,都要得到充分发挥,只有这样才能赢得抗日战争的最终胜利。所以,在共同的斗争中,不应区分大国和小国: 旌旗大的固须有,小的旌旗不可无。 这是对任何人都适用的真理,但是这首诗中包含着对那些认识不足或不能采取正确行动的人的提醒。不是曾经发生过《各报:欢迎威基大会》和《英访华团》两首诗中提到的事情吗?都是反法西斯同盟成员,但来访的美国和英国代表团受到隆重接待,诗人率领的小国代表团“却遭特种的欢迎”(《英访华团》)。 ==========第166页========== 15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警报 (十一月十二日) 敌机浩荡到天中,避袭人民跑一空。我们出笼避空袭,人人欢喜得出笼。 《警报》这首诗是在写完《双十一》后的第二天—十一月十二日写成的。这时,日本法西斯军队的飞机正不分昼夜地在广西上空盘旋,时而侦察,时而投弹,警报声接连不断,被关押在监狱里的人也要躲避炸弹的袭击。诗中记述了群众和被囚禁者躲避空袭的情形,每当敌机轰鸣着飞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慌忙奔跑,寻找藏身之处,躲避飞机轰炸 敌机浩荡到天中,避袭人民跑一空。 在这种情况下,监狱方面除了打开牢门,让囚徒逃跑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这本是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情,但被关押者却感到高兴,因为可以暂时走出牢笼。这一情节,这种事实,使读者感到被囚禁在监狱里的人是多么痛苦难过。到牢房外面躲避飞机轰炸,就能够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能够得到短暂的自由和舒畅。出笼是如此的喜悦,至于出笼的原因就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末尾一句写出了人们喜悦的情景,这是符合人的心理规律的真实表述。是的,尽管时间非常短暂,毕竟能走出牢笼,能到外面去看看,怎么能不高兴呢? ==========第16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55 拆字 囚人出去或为国,患过头时始见忠。人有忧愁优点大,笼开竹闩出真龙。 拆字是把汉字拆成笔画,然后组成与原字含义不同的新字的一种文字游戏。胡志明《狱中日记》中的《拆字》这首诗就是这样做的。篇折字总是包含多种意思,有本义、转义等 胡志明这首《拆字》的特别之处在于,末尾一句的后面隐含着笑料、诙谐,有点逗乐。但是,“笼开竹闩出真龙”也只是通过诗人自喻来显示一种轻松的诙谐,主要还是表达心情,表露心迹,自勉自励。胡志明一踏进监狱的大门就下定决心:“身体在狱中,精神在狱外。欲成大事业,精神更要大。”(《自题》因此,老人家忍受千辛万苦,战胜一切考验,时刻向往自由,向往日思夜想的祖国。 诗人把入狱当作一场“患难”,也就是一场大灾难。然而,也正是这种患难成了表示忠心的机会,因为监狱是胸怀大志、创建伟业之人锻炼精神和毅力、坚定决心、增强本领的地方,因为在那里面,被囚禁者要同时直面双重考验。一是,直面最为严酷、最为可怕的自由被剥夺、身体遭虐待和迫害的现实;二是,要直面自己,哪怕心里有一分钟的软弱、一秒钟的动摇,事情和结局都将会被改变,他也不再是原本那个他。因此,胡志明写出“囚人出去或为国,患过头时始见忠。人有忧愁优点大”的诗句是不容易的,也不是偶然的 只有经过实践考验和检验的当事者才能写出这样的诗句。在这 ==========第168页========== 15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些诗句的后面是充满艰辛和挑战的漫长时光,是坚持和坚守,是超越自我,超越环境,超越形势。“为国”“见忠”“有忧愁”是真实的词语,是道德品质的体现,是非凡的本领。 在诗的末尾一句“笼开竹闩出真龙”中,诗人把自己比作一条龙,表现出超人的胆识。诗人风趣地把监狱比作笼子,再用折字的方法,把“笼”字的竹字头去掉(“开竹闩”),就成了“龙”字。历经患难,挣脱牢笼,这条龙要出去为国效劳。这已不是风趣而是对一种事实的肯定,蕴含深意。这首诗具有腾飞的力量,格调轻松自如,但仍寓意深刻,感人至深,可以看做是胡志明用诗绘成的自画像。全诗也展现了胡志明深厚的汉学功底和睿智的创新意识—字形与寓意、时政与言志融为一体,天衣无缝,实在是一种难得的创新。 ==========第16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57 “旅馆” 照例初来诸难友,必须睡在厕坑边。假如你想好好睡,你要多花几块钱。 监狱中的怪事实在多,《脚闸》中被囚禁者若想睡个安稳觉就要争着上脚镣,在《“旅馆”》这首诗中,还有其他的怪事: 照例初来诸难友,必须睡在厕坑边。 诗的标题是带引号的旅馆。诗人为什么这样做,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旅馆就是收钱,让人住宿的地方。既然是旅馆,那么要想入住就要付钱。在这里,监狱也像旅馆一样,新来的难友必须付钱才有地方睡觉。所以旅馆带引号有讽刺挖苦的意思,因为入狱者是被强迫抓来的,而不是主动花钱来找地方睡觉的。进了监狱还要花钱买地方睡觉,这是一种极不正常、极不合理的怪事。 这首诗记述了在中华民国当局监狱中存在的一种事实,一种怪事。诗人态度客观,评论的语言比较朴实: 假如你想好好睡,你要多花几块钱。 ==========第170页========== 15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但是,正是这种朴实的评论更加具有意在言外的很强的讽刺性和感染力。第三句中用了两个“好”字。在汉语中,“好”就是满意的意思,“好好”则是比较满意。诗中的“好好睡”就是能睡得安然一点,不太受罪的意思,不能理解为“安睡”或“甜睡”。 ==========第17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59 早睛 朝阳穿过笼全部,烧尽幽烟与暗霾。生气顿时充宇宙,犯人个个笑颜开。 这是一首充满欢乐的诗,每个人都很快乐:“犯人个个笑颜开”。幽暗的监狱,缺少光线,缺少空气,还要度过漫长的黑夜,所以被囚禁者心情烦躁,觉得难以承受,一直盼望着天明,想享受一点点阳光的照射,呼吸一点点清晨的空气。《早晴》这首诗就描绘了一幅朝阳照射下的生动景象。 朝阳,早晨的阳光活力四射,实在是奇妙无比;它撕破夜空,瞬间使“生气”充满整个浩瀚的宇宙,普照大地,人人满怀喜悦,迎来了充满生气的新的一天。早晨的阳光也照到了监狱,驱逐了“幽烟与暗霾”被关押在监狱里的人欢欣鼓舞,兴高采烈地迎接朝阳,迎接早上第缕阳光。牢房中狭窄的空间和污浊的空气无法阻挡人们欢快的感觉。在“早晴”景象中最为美丽、最为突出的特写就是人们在感受到充满生机的晨光时脸上灿烂的笑容。 只有经历过千辛万苦的当事者,只有眼光远大、心胸开阔的人,才能描绘出朝阳的奇妙和人们在享受朝阳时欢愉的情景。“早晴”使人改变命运和人生,拥有把监狱中的黑暗完全消灭的愿望。 ==========第172页========== 16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越南骚动 (《邕报》赤道讯,十一月十四日) 宁死不甘奴隶苦,义旗到处又飘扬。可怜余做囚中客,未得躬身上战场。 《越南骚动》是胡志明在《邕宁报》1942年11月14日刊登了关于越南发生反法、反日起义的报道之后写成的。 此时,越南已被法国殖民者侵略和统治了近八十年,1940年9月,又遭到了日本法西斯的侵略。越南人民坚决不愿意在法国殖民主义和日本法西斯主义的双重压迫下生活,因此持续不断地开展武装斗争。从1940年开始,起义运动接连爆发:1940年9月爆发了北山起义,1940年11月爆发了都良起义,1941年1月爆发了南圻起义,但这些起义全都失败了。1941年5月,在越南共产党和胡志明的领导下,越盟阵线成立。越盟阵线高举全民团结的大旗,进行武装斗争,开展游击战,准备进行总起义。1942-1943年,谅山、高平、太原等省的许多地方都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反法、抗日武装起义。越南国内外报纸都对此进行了报道。在监狱中,胡志明从《邕宁报》上得知越南国内形势有变,革命运动正在蔓延,该来的已经到来,没来的也正在到来。因此,《越南骚动》的头一句就表明了一个正在奋起的民族坚强的决心,“宁死不甘奴隶苦”。第二句描述了充满生机的现实,“义旗到处又飘扬”。义旗就是正义的旗帜。义旗在祖国各地飘扬,是反抗殖民主义和法西斯主义的革命运动如火如荼,蓬勃高涨的表现。 ==========第17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61 祖国正在变化,反侵略的历史正在改变,可自己却被关押在反法西斯同盟成员国,同时也是友好国家的政府的监狱里。所以诗人忐忑不安,忧心忡忡,万分焦急。诗的第三、四两句表达了身为民族之父的胡志明当时的心情 可怜余做囚中客,未得躬身上战场。 《越南骚动》表达了作者在被囚禁的情况下的伤感之情,同时也体现了一种坚强的意志和决心。 ==========第174页========== 16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英访华团 美团去了英团到,到处欣逢热烈情,我也“访华团”一部却遭特种的欢迎。 《英访华团》和《各报:欢迎威基大会》风格相同,结构相似,表明了相同的态度。这两首诗都是在胡志明得知美国和英国代表团访华受到热烈欢迎的消息后写成的(美国代表团和英国代表团分别于10月、1月相继访华)。与美英代表团相比,诗人为越南代表团所受待遇颇感不平并予以质疑。 《各报:欢迎威基大会》的内容是作者就中华民国政权对待美国和越南两个代表团的态度与威基的对话。两个代表团到中国的目的都是在反战同盟内进行合作,帮助中国抗击日本法西斯,但所受到的待遇却是不同的。《英访华团》则主要是诗人对自己讲话,是对世事进行思考,由此客观地表明了对中华民国当局给予的不公平待遇的反应和态度 但是,有的越南学者认为,“超越国界的反应”是当时历史现实的艺术反映。因为与第一次世界大战相比,第二次世界大战拥有更为广泛的全球意义,人们的心灵和智慧同全人类共同的斗争紧密连接在一起。胡志明体现出了对这种全球关系的敏锐目光,他看清了国际政治格局中复杂而又微妙的关系,看到了在同一条反法西斯战线中的不同势力。已经发生的一些事情是不可接受的,但作者采用的语言却是温和的,既简单又深刻,不是劈头盖脸地抨击,而是用事实揭露问题,采用一种讽刺的方式。这种方式对国民党政府的刺激反而更大,更有杀伤力。 ==========第17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63 解往武鸣 既解到南宁, 又解返武呜。 弯弯曲曲解, 徒延我行程。 不平! 在南宁监狱被关押了一段时间后,胡志明又被押往武鸣。武鸣是南宁市下属的一个县,在南宁以北40公里处。这首诗的第二句是“又解返武鸣”,意思是被押解返回武鸣。中国学者黄铮教授认为:“胡志明好像在方向上产生了偏差,老人家一直以为自己被原路押回。”但武鸣是在南宁市的北边,因此胡志明应是先向北被押解到武鸣,然后才被押往柳州的。 虽然有可能发生了方向误差,但这不影响《解往武鸣》这首诗体现“不平”的主题思想。为什么老是不停地押解,从一个县被押解到另个县,自己都解释、说明过多少次了,也进行了斗争,但当局就是没有答复。因此,诗人去重庆的行程一再延误,大事无法办成,心中的“不平”越积越多,无法克制,在诗的后两句直接而又激烈地爆发出来: 弯弯曲曲解, 徒延我行程 不平! ==========第176页========== 16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有的越南学者认为,“不平”二字放在一首破格、破律的歇后诗末尾,位置恰当,所以是一声愤怒的呐喊。也有人认为,《解往武鸣》表达了一种怒不可遏的心情,脱口而出的“不平”二字重重地写在诗末尾,如同一根大棒,击打无礼和冤屈。 ==========第17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65 苞乡狗肉 过果德时吃鲜鱼,过苞乡时吃狗肉可见一般递解人,生活有时也不俗 只供应冷粥和白盐的粥摊,让冒着烈日长途跋涉的穷人能够在搭在路边的简易草房里歇脚纳凉(《粥摊》),这与押解诗人的士兵熟知果德县苞(桥)乡特色饮食店的事实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苞乡狗肉》记述了士兵大吃大喝的事情: 过果德时吃鲜鱼,过苞乡时吃狗肉。 苞乡直属武鸣县陆斡镇,位于县城东北十五公里处。武鸣从前称作苞桥乡,现为苞桥圩。这个村的人喜欢吃狗肉,但是按照当地的旧风俗和旧习惯,人们通常不在家中宰狗,而是到饭馆里去吃,因此那个地方的狗肉馆很多,一家挨着一家。 在被押解的路上,经过果德和苞(桥)乡的时候,胡志明亲眼看见押解自己的士兵吃当地特产的情况:到了果德吃鲜鱼,到了苞乡就吃狗肉。相反的是,被押解的犯人只能在路边的粥摊上喝稀饭。根据“递解人”爱好吃喝、饕餐而食的实际情况,胡志明用两句富有调侃色彩的句子作为结束: 可见一般递解人,生活有时也不俗。 ==========第178页========== 16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筑路夫 餐风浴雨未曾休,惨淡经营筑路夫。车马行人来往者,几人感谢你功劳? 筑路是一项艰难的重体力劳动。这种工作要求施工者必须持续在工地干活,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酷暑严寒,都要按照规定的工序坚持施工,不能停休,日复一日,修完一段接着修下一段。这种繁重的劳动不断地循环重复,无比辛苦。同时,那些服劳役的民夫还要遭受压制,甚至遭到虐待。在旧社会,凡是被称为“夫”的人,很少有受到尊重的。 对于筑路夫的工作性质和劳动精神,胡志明非常清楚,深刻同情。老人家尊重他们,愿意与他们分忧解愁。因此,在诗的第一句“餐风浴雨未曾休”之后,紧接着第二句就是表示看法和态度的结论性的“惨淡经营筑路夫”。诗人在这里借用了中国的一个成语“惨淡经营”,起到了意在言外的作用,增强了感染力。 对于劳动和劳动者,胡志明总是非常尊重,非常理解,也非常热爱和信任。《狱中日记》不止一次地记述了劳动给诗人带来的愉快和欢乐。有一次,在被押解的路上,看到满怀丰收喜悦的农民在田间劳动,老人家感到非常高兴(《野景》)。还有一次,天黑时分,老人家突然看见了山村少女在红红的火炉旁边磨玉米的景象(《暮》),也引发了他的诗兴。这一次,更令人感动的是,老人家在《筑路夫》中表达了对筑路夫艰苦劳动的深刻理解和同情。诗的后两句: ==========第17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67 车马行人来往者,几人感谢你功劳? 在这里,他用一个问句提醒:过路的车马行人,没有谁感谢筑路夫的功劳。社会上有很多从事繁重体力劳动的人,筑路夫就是其中之。他们天天“餐风浴雨”地干活,让“车马行人”得以通行,使道路运输变得顺畅,但却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功劳,了解他们的艰辛。很多人对他们无动于衷,在路上走但却忽视他们,甚至鄙视他们。胡志明的诗句是一种轻松而又极为深刻的提醒,感人至深。越南古代歌谣中就有这样一句:“端起满满一碗米饭,千分艰辛一分香甜。”对于那些历经千辛万苦,为我们的生活带来必需品,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便利的人,切不可无动于衷 这条看似人人都能理解的浅显易懂的道理,如果没有博大的情怀,没有深刻的同情心,没有宽广的视角,没有珍重的态度,理解起来点也不容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对胡志明的这首诗有了更深刻的解读。在诗句的后面,我们仿佛看到了他与朋友一起在海上长时间勤劳工作的画面,看到了他在寒冷夜晚的伦敦街头扫雪的身影,也看到了他在这次中国之行中被押解和关押的情景。后来,在胡志明成为国家主席后,在同干部谈话时,他讲了一段话,大意是:劳动是光荣的,无论何人,无论做何种工作,无论是高级干部还是清洁工,做好了本职工作都是光荣的。这是多么简单,多么感人至深的道理呀! 这首《筑路夫》是胡志明在被押解的途中写成的。若要说艰难困苦,那么与筑路夫相比,他承受得更多。若要说同情和可怜,那么无辜被捕并且正在被押解的诗人更值得同情和可怜。但是,诗人却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正遭受牢狱之苦,而把爱心、感激之心和尊重之意献给修路的人。这正如诗人素友所评价的那样:胡志明“只知道为了所有的人而忘记自我。” 《筑路夫》表现了胡志明对劳动者和穷苦百姓的一片心意,一种观点和一种态度。 ==========第180页========== 16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狱丁窃我之土的 一生正直又坚强,携手同行几雪霜。恨彼奸人离我俩,长教我你各凄凉。 士的是英文 stick的译音,就是拐杖的意思。传说,孔子有一天到郊外,看见有一位老妇人在伤心地哭泣,就让弟子去询问原因。老妇人回答:“我刚才割草的时候,把亡夫给我的一支用草编的簪子弄丢了,怎么也找不到,所以很难过。”那位弟子不明白,又问道:“不过是一根普通的草簪,又不值钱,您用得着这样悲伤吗?”老妇人答道:“我不是因为弄丢了草簪而哭。我之所以痛哭是因为失去了一件老东西,用久了,留有很多回忆,现在再也见不到了。”这个故事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一根值不了几个钱的拐杖对胡志明来说竟然那么重要。拐杖是他的随身之物,陪伴他度过了一生中最为艰难困苦的日子,丢失拐杖,的确是一大损失。被捕之后,又被押来解去,不论白天还是夜晚,不论晴天还是下雨,都要跋山涉水。这使老人家筋疲力尽,“黑瘦像饿鬼”,两眼昏花,步履蹒跚,拐杖因此而变得异常重要,异常亲切难舍。现在弄丢了,他伤心难过,非常惋惜,所以写了这首诗 诗中的拐杖被拟人化成了“你”,的确恰如其分。很久以来,胡志明把那根拐杖当作“携手同行几雪霜”的伙伴。胡志明和拐杖之间的感情经过了行动的考验,也经过了时间的检验,是真实的。“奸人”把拐杖偷走了,诗人的随身之物没有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留下的只不过是念想罢了。他回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思绪万千,对自己,同时也对 ==========第18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69 就像站在自己面前的那根拐杖朋友说: 恨彼奸人离我俩,长教我你各凄凉。 诗人用了“我俩”“你我”,而不是你或者我中的一个,是双方而不是单方,是相互的关系,而不是领属关系:现在咱俩分处两处,永远分离了,这是一种无法弥补的损失。 偷走拐杖的那个家伙(狱丁)实在可恨,让诗人着实气愤,所以称之为“奸人”。这首诗的确表达了诗人对狱卒的不满,但不仅如此,更主要的是表现了他对随身之物的恋惜之情和面对犯错误的人所显示出的大度,即宽容。这首诗不是表示憎恨,也不是为了控诉,其主要脉络和精神取向是表达一种丢失心爱之物时的惋惜之情,表达与朋友分离时的伤感之情,充满了人情味。正如一位诗人所评论的:物轻情谊重 这首诗体现出诗人高超的写作技巧,具有浓厚的诗意 ==========第182页========== 17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公里碑 不高亦不远 非帝亦非王。 小小一片石, 屹立大道旁。 人赖你指示, 不走错方向。 你给人指示, 途路之短长。 你功也不小, 人人不你忘。 公里碑就是通常所说的里程碑,是用来标示从何处算起有多少公里,或者到某处有多少公里的石板。它的位置不能改变,永远固定在路边: 不高亦不 非帝亦非王。 小小一片石, 屹立大道旁 里程碑只是一块小小的石头,不算高,放的位置也不算远,像其 ==========第18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71 他一切普通的东西那样平常无奇;它的体积不大,竖立在路边。有人把“屹立大道旁”理解为“巍然耸立在路旁”是不正确的,因为这样就无法正确理解作者的用意和诗的涵义。从逻辑形式来看,这样理解也是不对的,既然是“小小”的,又怎么能“巍然耸立”呢?对于里程碑来说,最重要的是垂直而立,不能倾斜,而且历尽风雨也不倒,要准确无误。 虽然“小小”的而且只是竖立在“大道旁”,但对路人来说,里程碑却有重要意义: 人赖你指示, 不走错方向。 你给人指示, 途路之短长。 由于有了里程碑,走路的人才能知道自己走过的路是长还是短,才能不走错方向。里程碑不计较时间,只是默默无闻地做对人们有益的工作,不夸耀功劳,不提任何要求,人们不关心它,它也不责怪,人们忘却了它,它也不发牢骚。诗人感受到了这一点,所以仗义执言,替它发言,记下它的功劳,要人们别忘记: 你功也不小, 人人不你忘。 虽然详细指出并强调了里程碑为人指路,让人“不走错方向”,标示“途路之短长”的作用,但这首诗决不是单纯写里程碑的,它应当隐含着深远的意思。这使我们联想到前面的《学弈棋》。在那首诗中“千兵万马共驱驰”“进攻退守应神速”的棋局招数不光是说下棋,它实际上迈上了思维—胡志明思维—的大台阶,暗指强大的阵势。《学弈棋》用正确而又科学的战略眼光,以诗的形式表述了对革命伟业和革命形势的思考。而在《公里碑》这首诗中,诗人用里程碑这一形象 ==========第184页========== 17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来喻指革命战士为大义而忘我,为群众带路,为群众指引方向,但仍谦虚谨慎,默默无闻地充当为群众服务、和群众打成一片的“小小一片石”。这是作者在借物言志,这也正是一代新人,新时代的新战士新英雄的真实写照。 ==========第18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73 宾阳狱中孩 哇…!哇…!哇…!爷怕当兵救国家,所以我年才半岁要到狱中跟着妈 这首诗描述了一种令人心酸的景象,记述了一件不合情理的事情:因为父亲害怕当兵,妈妈带着刚满六个月的孩子进了监狱。原来蒋介石政权的监狱是用来关押妇女和儿童这些善良、无辜百姓的。妻子代替丈夫坐牢,实在是奇闻,实在是不可思议,简直是无理、残酷至极。 诗的开头一句是孩子“哇哇”的哭声。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幼儿都是用哭声讲话,在哭声中成长,并且每一位母亲都能听懂自己孩子的哭声。在这首《宾阳狱中孩》中,诗人代为表达了母亲的心声,革命战士与普通母亲的心连在一起。胡志明还有一颗与其他被囚禁者同病相怜的心。 孩子幼小无知的哭声在狱中响起,传入了胡志明的耳朵,牵动着他的心。诗人听到了哭声,并且真实地记录下了这令人心碎的哭声:哇……哇……哇……”断断续续的哭声持续了许久。 孩子的哭声像是一种特殊的信号,在讲述自己的现状:父亲害怕当兵救国家,所以只有六个月大的“我”不得不跟着妈妈坐牢。救国是人人都应承担的神圣义务,也是一种要求和责任,没什么可怕的。但是,在蒋介石统治下,“救国”不过是一个统治者用来欺骗人民,强迫百姓当兵,保卫其私利的招牌,所以老百姓才怕当兵。通过 ==========第186页========== 17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孩子的哭声,诗人听到了老百姓愤懑的呐喊,看到了他们苦难的根源,种同情和博大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胡志明的爱心是无限的,是没有国界的。 乍读《宾阳狱中孩》我们会感到好笑,诗中的诙谐和嘲讽因素非常明显。但仔细一读,我们就会感觉到诗中沉淀着一种爱怜之情。这是在爱怜和愤怒基础上的诙谐,是抒情基础上的嘲讽。对于胡志明来说,诙谐因素的核心就是深深积淀的情感。 在《狱中日记》这部诗集中,至少有两首诗提到了普通百姓被抓壮丁的情形,提到了代人入牢这种不可思议又不可理喻的不仁不义的现象。除了这首《宾阳狱中孩》之外,还有《征兵家眷》: 郎君一去不回头,使妾闺中独抱愁。当局可怜余寂寞,请余来暂住牢囚。 这两首诗写的都是狱中景象,都诙谐可笑,诗人的心情和态度也是相同的。 ==========第18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75 寄尼鲁 我奋斗时君活动,君入狱时我住笼万里遥遥未见面,神交自在不言中。我们遭逢本是同,不同的是所遭逢。我居友者圈囹里,君在仇人梏桎中。 尼鲁(1889-1964)的中文标准译名为贾瓦哈拉尔.尼赫鲁,系印度著名政治家和国务活动家,独立运动战士。他是圣雄甘地的学生和接班人,1947-1964年期间担任印度总理。他是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倡导者之一,也是不结盟运动的创始人之一。1927年12月,胡志明曾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召开的国际会议上见过尼赫鲁的父亲。他非常敬重尼赫鲁家族并对其怀有一种特殊感情。胡志明与尼赫鲁是同 一时代的人,都是为民族独立而斗争的坚强战士,虽未曾相见,但却把彼此视为朋友。当胡志明被关在中国广西监狱里的时候,也正是尼赫鲁在英国殖民当局监狱里坐牢的时候。同样的境遇,同样为国为民开展革命活动的经历,使二人相知甚深。所以胡志明在狱中写了这首《寄尼鲁》。 这首诗写得非常动人。胡志明和尼赫鲁天各一方,属于两个不同 ==========第188页========== 17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的民族,而且未曾谋面,但却有这种心灵相通的感情交流。 在这首诗中,几乎每两句形成一个相互对应的组合,有的句子意义相同、互为补充,形成句式和节奏均十分对称工整的两部分,如: 我奋斗时/君活动,君入狱时/我入笼。 又如: 我居友者圈囹里,君在仇人梏桎中。 这些诗句脉络清晰,清楚地说明了胡志明和尼赫鲁两人生命中的大事。他们志向相同,目标相同,那就是为了国家和民族而奋斗,决心争取民族自由、国家独立。他们被关进监狱的时间也相同:“君入狱时我入笼”。两人远隔万里,又在两个不同的国家,而且还没见过面:“万里遥遥未见面”,但却发生了一件奇妙的事情:“神交自在不言中”。的确,国界的遥远挡不住伟大人格和伟大思想的交融。 在第二段中,胡志明和尼赫鲁之间的重合又一次受到了强调:“我们遭逢本是同”。两人的境遇原来是相同的,但是现在却有不同:“我居友者圈囹里,君在仇人梏桎中”。区别在于尼赫鲁蹲的是敌国的监狱,而胡志明坐的则是友国的牢房。在紧接《入靖西县狱》后面的《世路难》中,胡志明愤愤不平地写道: 余原代表越南民,拟到中华见要人。无奈风波平地起,送余入狱作嘉宾。 在这首《寄尼鲁》中,诗人又含蓄地提到了这件事情。 ==========第18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77 后来,胡志明和尼赫鲁都走出了监狱,并且完成了伟大事业,两人成了好朋友。作为越南民主共和国①主席兼政府总理的胡志明与印度总理尼赫鲁相互配合,为了世界的美好未来而斗争;他们两人还互赠美好的话语。1954年10月17日,在欢迎尼赫鲁访问越南的晚宴上,胡志明主席颂扬道:“尼赫鲁总理是为亚洲和世界和平鞠躬尽瘁的 一位领导者,一名战士,是越南人民的好朋友。”在祝贺尼赫鲁总理六 十五岁华诞的电报中,胡志明主席写道:“在纪念总理阁下六十五岁生日之际,我仅代表越南人民和越南民主共和国政府并以个人名义,向您,勇敢的和平战士表示热烈祝贺和崇高敬意!” 通过《寄尼鲁》和胡志明关于尼赫鲁的评价,我们可以得出一条结论:在这个世界上,像胡志明与尼赫鲁这样相知甚深的情谊是大人物之间的典型事例,它永远美化着人类的共同文化,美化着全体人类。 ①越南民主共和国:1945年9月2日成立,系东南亚地区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1976年越南统一后,改国名为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 ==========第190页========== 17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灯光费 入笼要纳灯光费,桂币人人各六元。步入朦胧幽暗地,光明值得六元钱。 被捕入狱,还要按照监狱规定交纳各种费用,不交不行。如果没有钱或者交不够钱,就得穿小鞋,招惹麻烦。如果说在《“旅馆”》中囚徒要想有个能睡安稳觉的地方就要交好几块钱的话,那么在这首《灯光费》中,被囚禁者要想有光亮,还要交纳一种购买光明的“灯光费” 入笼要纳灯光费,桂币人人各六元。 桂币就是当时在广西全省流通的地方货币,是由广西地方当局印制的。囚徒入狱之后,为了得到点光亮,人人都要交六元桂币。在评述这件事情的时候,诗人的语言相当辛辣: 步入朦胧幽暗地,光明值得六元钱。 光明有两层意思,一是指光亮,二是指纯洁,光明正大。诗人用光明与朦胧幽暗两种对立的事物玩了一次文字游戏:在监狱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要想得到珍贵的光亮,只需要花费六元钱!这首诗的讽刺 ==========第19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79 挖苦之意非常明显地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入狱就要交钱买光明,二是这种光明过于低廉,只需要六元钱。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呀!讥讽的语气表面上轻松,但细想起来,又是那么地深刻。怀青先生评论说:“这首诗如钢似铁,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敌人脸上。” ==========第192页========== 18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狱中生活 每人各有一火炉,大大小小几个锅。煮饭煮茶又煮菜,成天烟火没时无。 这首《狱中生活》读起来感觉与《果德狱》有些相似,两首诗内容相同,表现形式也一样。如果把这两首诗的汉字原文进行比较可以看出,它们在结构、意思、情节、表达方式等方面的相似度是非常高的,区别也只是在个别用词和诗句的顺序上 在这里,被囚禁者的一切生活都是单独的,还是每人一个火炉,还是天天烟熏火燎地给自己做饭,还是乱七八糟的饮食,像是小家庭过日子,这同果德监狱没什么区别。 但是,这两首诗也有一些不同。写《狱中生活》的时候已经是1942年11月了,胡志明已经被押解和关押了三个月,辗转好几个监狱了。《果德狱》写的是一座具体的监狱,诗人对于这座监狱内像小家庭过日子似的景象感到陌生不解,而《狱中生活》所写的就不是某一座具体监狱了。正如一位学者所说,“狱中的一切都典型化了”,“从具体、个别变成了狱中生活状况的普遍现象”。 这首诗清楚地描写了被囚禁者在监狱中的囚禁生活。这种生活死气沉沉,翻来覆去,腻腻歪歪,毫无希望,令囚徒生畏。如果说《果德狱》像一幅生动且有特色的速写画,那么《狱中生活》就是一篇具有高度概括性的文学作品。 ==========第19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81 通过《狱中生活》和《果德狱》,读者可以清楚地看到,胡志明的艺术思维是一贯的,这两首诗的创作意向、创作能力是相同的,由此可以加深对其意义的理解。 ==========第194页========== 18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郭先生 萍水相逢谈片刻,郭君对我甚殷勤。雪中送炭虽然少,世界仍存这种人。 《郭先生》应当是胡志明同某位难友谈心内容的记录。开头一句就是谈心的话语:“萍水相逢谈片刻”。 在汉语中,“萍水相逢”是一个成语,比喻互不相识的人,尤其是处境相同的陌生人偶然幸运相遇,相互倾诉,交流心事。这句成语源自中国唐代诗人王勃的《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这首诗中的“萍水相逢”讲述了一位与其他监狱看守人员不同的郭先生“殷勤”对待被囚禁人员的事情。诗人的语言和态度都显得非常敬重:“郭君对我甚殷勤”。 诗的标题称呼一名姓郭的监狱看守为“先生”,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作者的敬重之心。在中国,“先生”一词是一种尊称,是一种有礼貌和有文化的称谓。 在当时的中国监狱中,跟郭先生一样的看守人员只是少数,是罕见的。他的为人也证明在这个世上,即便是在最黑暗龌龊的地方,仍然有亮光,仍然有好人肯对处于困境中的人提供帮助。对于郭先生对自己的殷勤态度,诗人用两句诗“雪中送炭虽然少,世界仍存这种人”进行评论,这是对郭先生表示的感谢,也是表示对人的一种看法,一种肯定和一种信任。 ==========第19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83 “雪中送炭”是一句成语,意思是在大雪纷飞的严寒天气中送来烤火取暖的木炭,帮助别人渡过难关。这句成语源自一个典故:北宋淳化四年(公元993年)冬天,天气严寒,天降大雪,宋太宗赵光义想起了穷苦百姓,派人给老人和穷人送去了米粮和木炭。后来范成大在《大雪送炭与芥隐》中写道:“不是雪中须送炭,聊装风景要诗来。”意思是炭应在天寒下雪的困难时刻送,诗的意境和诗意不能靠勉强和造作来营造。胡志明在这首诗中用了“萍水相逢”和“雪中送炭”两个古代成语,更加显示了他对那位郭先生的尊敬 ==========第196页========== 18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莫班长 慷慨宾阳莫班长,解囊买饭给囚人。晚间解缚给他睡,不用威权只用恩。 在《狱中日记》有好多首诗记述了被囚禁者遭受的痛苦,仅是关于挨饿、无处睡觉和戴手铐脚镣的诗就有二十首。在关于挨饿的诗中,有三首记述了每餐只有一点稀粥: 每餐一碗公家粥,肚子时时在叹吁。 《田东》 同正正同平马狱,每餐一粥肚空空。 《同正》 因为每餐惟有粥,使人肚子战兢兢。 《南宁狱》 在监狱里睡觉也很痛苦,《狱中日记》有十首诗写到了夜不能寐: ==========第19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85 彻夜又无安睡处,厕坑上坐待朝来 《初到天保狱》 照例初来诸难友,必须睡在厕坑边。假如你要好好睡,你要多花几块钱。 《“旅馆”》 秋深无褥亦无毡,缩颈弓腰不可眠。 《夜冷》 就连睡觉也要戴上刑具,《狱中日记》有三首诗描述了这种痛苦: 因为有钳才能睡,无钳没处可安眠。 《脚闸》 白天双马不停蹄,夜晚尝尝五味鸡。 《夜宿龙泉》 苍天有意挫英雄, 八月消磨梏桎中。 《惜光阴》 回顾上述吃、睡和戴刑具等方面的事情,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也 ==========第198页========== 18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可以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宾阳监狱中的莫班长不顾监狱方面的严苛规定,对被囚禁者表现出的慷慨和恩义, 《莫班长》这首诗所表达的情谊非常清楚,表现了诗人对莫班长慈情善举公开而又真诚的谢意。莫班长不仅不像狱中其他监管人员那样虐待被囚禁者,反而善待他们:“解囊买饭给囚人”“晚间解缚给他睡”。在专门压迫人的残酷黑暗的监狱中,这是极其罕见的,所以诗人觉得非常感动。诗的末尾一句说明了一切:“不用威权只用恩。”这是由衷的评价和称赞。读一读《莫班长》,再与前面引述的有关被囚禁者痛苦遭遇的那几首诗加以比较,无需评论也能理解诗人的意思,因为诗的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如果还想说点什么的话,也只有一条:在遭受“非人类生活”的受虐环境中,胡志明仍然明智地区分中华民国司法机构中的好人和坏人,批判和控诉坏人,表扬和赞赏好人。且不说胡志明非常敬重并写诗称赞的那些善待被囚禁者的高级官员,就连直接看管监狱的工作人员,老人家也为他们写了三首诗,颂扬他们的慈善之举。其中,有“不用威权只用恩”的莫班长;有“办事认真刘所长,人人赞颂你公平”的隆安监狱刘所长;有“郭君对我甚殷勤,雪中送炭虽然少,世界仍存这种人”的郭先生。任何人,不管是属于什么阶层,只要配得上人的称号,只要行为朴实务实,只要能够体现出包容、博爱的本质,就都会得到胡志明的同情、赞许和表扬。显然,胡志明尊重任何秉持人类世代培养相传的真善美品德的人。老人家对社会阶层没什么成见,也不完全否定。他的观点和思想是辩证的,仁厚、公平而又博爱。莫班长、刘所长,还有郭先生等人都无愧于人的称号,值得赞扬,所以诗人赞扬他们“不用威权只有恩”。 ==========第19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87 迁江狱 笼外六十九人盎,笼中的盎不知数监房却像刨药堂,又像街上卖盎铺 迁江县(注:迁江,民国时期县名,今属广西来宾市管辖)和迁江监狱有一种奇怪的现象,就是狱内外有许多掩埋死人用的“人盎”。《迁江狱》就记述了这种现象。 盎是一种有盖子的腹大口小的瓮形陶器。在迁江和广西其他某些地区,有用盎埋葬死人的风俗。按照中国学者黄铮教授的说法,盎是一种陶罐,当地人称之为“金塔”,用来盛装骨灰,进行二次埋葬。人死之后,第一次用木质棺材埋葬;两三年后,挖开坟墓,把骸骨放进陶罐,继续埋葬或保存起来。越南学者陈得寿先生在《胡志明诗词全集》中说,迁江地区有用盎埋葬死人的风俗,死者以坐姿被放入盎再埋进坟墓。迁江可能没有改葬的风俗,所以作者在诗中没有提及小盎。陈得寿先生还说,在越南广义省德普县,有不少二千五百年至三千年以前的瓦罐坟墓。在1994年挖掘的一个瓦罐坟墓中,出土了一只罐体直径36厘米、罐盖直径52厘米、高约80-—90厘米的瓦罐,里面有随葬品。迁江地区使用盎的丧葬习俗还需要进一步考证。 在诗人的印象中,迁江地区埋葬死人的人盎多得不计其数:“笼中的盎不知数”。狱内、狱外和街上出售盎的店铺都差不多。但是,诗人印象最深也最感到奇怪的是,如同街上出售盎的店铺一样,在牢房里也有很多盎,而且摆放得像药铺里泡制中药的罐子。 ==========第200页========== 18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通过这首诗中的内容,我们可以想象,在残酷的监狱当中,被囚禁者饿肚子或者只能喝稀饭,监舍里面卫生条件很差,再加上不停地遭受审问和刑讯,戴着脚镣手铐,很容易被折磨出病来,又有臭虫、蚊子的叮咬,挨冷受冻……而被囚禁者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很难维持生命,死人是常有的事情,“昨夜他仍睡我侧,今朝他已九泉归”(《一个赌犯“硬”了》)。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囚徒死了很多,所以监狱中才存有大量的盎,这也是事实。 ==========第20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89 搭火车往来宾 几十日来劳走路,今天得搭火车行。虽然只得坐炭上,毕竟比徒步漂亮。 起初是步行,走了一段路之后,胡志明突然被送上了运煤的火车。上世纪40年代,来宾县城附近有一家煤炭开采企业,名叫合山公司,该公司有一条运输煤炭的铁路。能坐上火车,尽管是坐在运煤的车皮中但也仍然比步行轻松愉快多了。正当鞋破脚疼吃力地行走的时候,一下子坐上了火车,省劲多了,碰上这种好事,胡志明心中自然感到高兴这种高兴的情绪非常自然,是生活中常见的,诗人表达得也很自然。胡志明坐在煤上,心情喜悦,感觉舒畅。他想充分地享受这短暂的时光,因为来宾距迁江只有四十公里的路程。诗人把这种喜悦变成了诗句“今日得搭火车行”。喜悦之情让诗句的用词也显得喜悦:“得搭火车”。这里的“搭”字有诙谐的色彩,诗人为了缓解被押解途中的痛苦心情,开了 一个小玩笑:搭火车可不是常有的事情,现在我坐上火车了,多阔气呀!胡志明在被押解的行程中,走过路,乘过船,现在又坐上了火车,虽然极为艰辛,但他始终能掌握主动权,把握住自己,不为艰难困苦所屈服 徒步押解时: 行人诗兴忽加浓。 《早解》 ==========第202页========== 19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乘船押解时: 两岸乡村稠密甚江心渔父钓船轻。 《半路搭船赴邕》 现在则坐在了火车上: 虽然只得坐炭上,毕竟比徒步漂亮。 ==========第20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91 他想逃 一心只想自由境,拼命跳车他走开,可惜他跑半里许,又被警兵捉回来。 这首诗记述了一件真实的事情,在从合山开往来宾的货运列车上,除了胡志明,还有其他被押往来宾监狱的犯人。在这些人中,就有那个“想逃”的“他”。为了摆脱牢狱之灾,获得自由,“他”冒着生命危险,跳车逃跑,但可惜的是,刚逃出去半里路,就被押解的士兵给抓回来了。《他想逃》的确是一篇日记,它客观地记录和讲述了一件真实发生的事情。 值得一提的是,这首诗客观地表达了同样处于被押解困境的作者内心对“他”的同情。人一进入监牢就完全失去了自由,无时无刻不在强烈地渴望重获自由。被囚禁者都不愿坐以待毙,都想方设法摆脱牢笼,获得自由,有的人以公理为武器进行斗争,也有的人采取越狱逃跑的办法—就像“他”那样随时准备冒险,一有机会就拼命逃跑。在列车正在行驶的情况下跳车逃跑,这是一种有生命危险的行为,但是,对自由的强烈渴望促使“他”决心冒险。 胡志明,这首《他想逃》的作者,从头到尾见证了这件事情,从“他”跳车到被抓回来。诗中“可惜”二字包含着同情,表现了一种崇高的怜悯之心 ==========第204页========== 19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来宾 监房班长天天赌,警长贪吞解犯钱。县长烧灯办公事,来宾依旧太平天 来宾当时是属于柳州特区的一个县。1942年12月2日,胡志明搭”火车去来宾。他是从迁江监狱被押解到来宾监狱的。来宾距迁江大约四十九公里,他在那里被关押到12月8日。胡志明面对现实,直接观察来宾监狱的景象和乱七八糟的现象,把它们真实地记述在《来宾》这首诗中。 班长、警长都是监狱看管人员的职务名称。让我们看看这些监管人员是如何履行自己职责的:班长天天赌博,警长则贪污和克扣押解犯人的费用。诗中“贪吞”二字比“贪污”的语义更加强烈。这两名监狱管理人员不正确履行自己的职责,而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准确地说,他们只是假借职务的名义,来满足自己的贪欲,为自己截取私利。 那么,监狱的上级官员县长又在干什么呢?“县长烧灯办公事”,“烧灯”不是点灯熬夜,加班工作的意思,而是抽鸦片烟! 如此说来,班长、警长和县长,都是一丘之貉,天下乌鸦一般黑胡志明为这三个人物,三名官员绘了一幅相当独特而又真实的画像,然后又轻松地用一句诗做结论: 来宾依旧太平天。 ==========第20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93 依旧”就是和原来一样的意思,就是说来宾这片地方依然同以前样,是太平的,没什么变化:还是这座县衙,还是这座监狱,还是这座县城,那些蛀虫的工作还是赌博、贪钱、抽大烟。但这都没有什么,来宾的天地仍然是太平的。这句诗中,“太平”二字是诗人在摇了摇头,轻蔑地一笑之后,自然而然地写出来的。这真是莫大的讽刺,这里是个“依旧”的社会,表面上太平,实际上已被完全蛀空了;这里是一个由真正的罪犯掌握法律实施权力的社会;这里是一个当中国人民正在集中力量抗击日本法西斯的时候,却仍然四平八稳,世间“太平”的社会。诗人客观而又轻松地描绘了这些可笑的无理的现象,形成了这首诗强烈的讽刺意味。 胡志明写这首诗不是为了控诉,只是觉得好笑,为了一声忧思中的苦笑,但诗的现实意义却是非常巨大的,其深刻内涵也就在这里。读这首诗的时候,读者不禁会提出一个问题:一个这样的社会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吗?真正的太平应当是什么样子?正因为如此,《来宾》这首诗永远具有一种内在的活力,它将永远顽强地活在一代又一代读者心中。 ==========第206页========== 19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到柳州 千辛万苦非无限, 九日吾人到柳州回顾百余天恶梦,醒来面尚带余愁。 没完没了地被从这里押到那里,吃尽了苦头,看不到希望。胡志明和其他人一样,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所以免不了忧愁和苦恼。这一次,1942年12月9日,胡志明从来宾监狱被押解到柳州,这在日记中写得很明确:“九日吾人到柳州。”柳州驻有中华民国当局的多个重要机关,其中包括第四战区司令部大本营,他原以为到了那里,自己的问题就能够解决了,所以才用“千辛万苦非无限”作为诗的开头。但是,情况依然捉摸不定。 从1942年8月29日在足荣圩被捕到被押解至柳州,至今已经一百零三天了。胡志明“回顾百余天恶梦”,想起了从靖西到天保,再到田东、果德、隆安、同正、南宁、武鸣、宾阳、迁江、来宾和柳州,在这被押解的一百多天里所经历的艰难困苦,的确是出乎意料。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蹲过的监狱数量不断增加。当诗人“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做了一百多天的恶梦,脸上的愁容挥之不去,这段“千辛万苦”的日子给诗人留下深深的印记。 这是胡志明第二次来到柳州,第一次是1940年底。当时他到柳州设法同在那里搞革命活动的国内同志取得联系,为回国斗争做准备,但没有成功。他这次是在特殊的情况下来到柳州的,两次柳州之行的情形大不相同。 ==========第20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95 久不递解 苦药杯将干更苦,难关末步倍艰难。长官部只隔里许,何故长留我此间? 个政权日复一日地对诗人进行折磨,而法律机关对这种拙劣的表演却不以为然、视同儿戏,这样的境况令胡志明不得不反思,不得不表现出愤怒的态度。 在被押解到柳州之后,胡志明被关押在距第四战区司令部驻地大约一里路的一座监狱里。他就在广西省政府最高权力集中的地方,但仍无人过问,说明情况不容乐观,甚至有可能陷人无法摆脱的境地。这种情况迫使胡志明不得不想办法,不得不为自己寻找出路,主动应对,为有可能更加困难、更加紧张的未来做好准备: 药苦杯将干更苦,难关末步倍艰难。 正因为如此,诗人不得不表示态度,于是便提出了一个问题: 长官部只隔里许,何故长留我此间? 这是带有强调语气的责问,体现了诗人的愤怒。但是,也不过是 ==========第208页========== 19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问问罢了,个中原因作者心知肚明。这种提问表达了一种反抗的态度,但是诗人心态平静,懂得自我克制,分寸把握恰当,因为争取恢复自由的斗争已进人了最后阶段。 ==========第20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97 夜半 睡时都像纯良汉,醒后才分善恶人善恶原来无定性,多由教育的原因。 胡志明根据观察总结出了一条符合实际的结论:人在睡着的时候都是淳朴善良的,只有在清醒的时候才有好人和恶人之分: 睡时都像纯良汉,醒后才分善恶人。 人们在清醒的时候,通过日常生活中的具体行为,就能暴露出是凶恶还是善良。要根据一个人的行为及其结果的好坏来看待他,评价他,对其进行分类。但是,能否把坏人变成好人呢?人的本性是善还是恶?人的善恶是不是亘古不变的,是不是与生俱来的? 对于这个问题,从古至今,从平民百姓到圣贤哲人,都争论得非常热烈。在中国,从孔子开始,到孟子、荀子等乃至到后来的儒学大家,都各执已见,有的认为人性本善,有的认为人性本恶。而孔子的论点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成,这就是《三字经》的开头一句“人之初,性本善”。 但是,问题的争论并没有结束,人们仍需花费许多时间和笔墨,那些智者仍耗尽心思,提出不同的解释,得出不同的结论。胡志明不站在任何一边,也不像儒家那样信奉“人的本性亦善亦恶”的采取折衷态 ==========第210页========== 19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度的中庸之道。 通过对人在睡眠、清醒和行动时的观察,胡志明在这首诗中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善恶原来无定性,多由教育的原因。 人在出生之后,原本就有天性和本能,但这完全不是固有的本性,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可以改变的。这是他老人家通过具体实践,从自己的阅历出发,总结出的一个哲学观点。根据这一哲学观点,老人家提出了一个严肃的要从根本上进行教育的观点:“多由教育的原因”。是善还是恶,是好还是坏,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后天的教育决定的。 胡志明这一哲学论点和教育观点同人民群众的观念及当代先进的唯物辩证观非常接近。换一种说法,它源自民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观念。当然,老人家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视角更宽广。 一个如此重要、复杂而又饱受争议的问题,胡志明仅仅用一首四句、二十八个字的诗就解释得清清楚楚,有条有理,浅显易懂。胡志明写诗和说理就是这样的简明、朴实。 ==========第21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199 到长官部 想这难关是最后,自由日子快来临。那知还有难关在,我们应该解桂林。 与胡志明待过的其他监狱相比,柳州的监狱并没有什么两样。经过一百多天的押解和关押,老人家已经吃尽了苦头,还要面对各种考验,抗拒灾殃,他的身体明显衰弱了。在柳州监狱,他刚得过一场重病,正承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负担。 在柳州监狱,关押久了,也要被审问。胡志明刚刚痊愈,就被送到长官公署,也就是第四战区司令部驻地。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老人家解释了自己来中国的目的,说在足荣圩被捕是一场误会。但是长官公署办公室的代表却固执地认为胡志明是一名嫌疑犯,因为他随身带有多种过期失效的中国证件。而且根据从靖西转来的证件,驻在桂林的军事机关要进行审查,所以需要押解到桂林。 原来,长官公署并不是最后一道衙门,在这里的审问只不过是一道手续,问一问罢了,它全然不是解决问题的地方。原以为被押解到这里就结束了,岂料还没有完,还要继续被押解到桂林。 这首《到长官部》记录了一种残酷的事实,一种失望的心情,即对中华民国当局的失望: 想这难关是最后,自由日子快来临 ==========第212页========== 20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那知还有难关在我们应该解桂林。 长夜难明赤县天,四处魔怪舞翩跹,颠沛流离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第21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01 四个月了 日囚,千秋在外古人之话不差讹。 四月非人类生活,使余憔悴十年多。因为: 四月吃不饱, 四月睡不好。 四月不换衣, 四月不洗澡。 所以: 落了一只牙 发白了许多 黑瘦像饿鬼, 全身是癞痧。 幸而 持久和忍耐, 不肯退一分。 物质虽痛苦, 不动摇精神 ==========第214页========== 20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胡志明这首《四个月了》令人意外的独到之处在于它像是一篇回顾和总结。通常,一篇回顾和总结包括四个部分:提出问题(理由),叙述问题,问题产生的后果,最后是对此后果进行评价,总结经验教训。老人家的这首诗也是按照这样的顺序写的,只不过这份回顾和总结是在老人家在狱中已经度过了四个月的特殊情况下,用诗的形式写成的。更为特殊的是,这份回顾总结,不是写给别人看的,而是写给自己看的,诗人就站在自己面前,面对着自己。 诗的开头部分就说明诗人在狱中已经被关押了四个月了。四个月就是一百二十天,按照古人“一日囚,千秋在外”的说法,这些天是多少个千秋?这期间,老人家切身体会到了—身体受尽虐待,精神饱受折磨,权利受到剥夺。所以感叹,古人诚不欺我!“四月非人类生活,使余憔悴十年多”。 诗的第二部分写出了“憔悴”的原因,以平实朴素的语言,罗列这 四个月的真实体会: 四月吃不饱, 四月睡不着。 四月不换衣, 四月不洗澡。 流水账般记叙着“四个月非人类生活”的真实状况。四句诗四个意思,四个题目,四种现实,非常具体,同时也是对诗人所遭受的折磨和对被囚禁者的承受能力的高度概括。采用排比和反复的写作手法 四次重复“四月”,四次重复“不”的组合结构,是对惨无人道的监狱制度残暴和苛刻的逐一控诉。同时,这四句诗也暗含着人们对生存和生活权利的要求,那就是人要有尊严地生活,要受到尊重与平等对待;人之所以为人,重在人贵有人权,肮脏、失眠和饥俄是对基本人权的剥夺 正是由于监狱惨无人道的暴行,所以仅仅四个月,诗人的肌体就受到了严重摧残,导致形体“憔悴”的严重后果: ==========第21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03 落了一只牙, 发白了许多。 黑瘦像饿鬼 全身是癞痧 这四句诗具体而又真实地记述了诗人的憔悴:牙齿掉了,头发白了,还长满了疥疮。诗人用人像鬼的诗句来说明“非人类生活”造成了个人形体的异化,可能没有别的什么表达方式比这更好了。这是诗的第三部分,描写惨遭四个月折磨的后果。 尽管形体发生了变化,肌体受到了伤害,但是“幸而”还有别的,这就是含蓄、轻松而又谦逊、淳朴的笑容 持久和忍耐, 不肯退一分。 物质虽痛苦, 不动摇精神。 这是一声轻快的欢呼,一种愉悦的感情。因为诗人跨越了障碍,战胜了凶残和非人道的暴行。现在来看,虽然“憔悴”,虽然“全身癞痧”,虽然“黑瘦像饿鬼”,但是,诗人仍然还是自已,他没有丧失自我。这就是精神,是自己正在向往,坚持不懈地追求并且为之奋斗的理想。这也就是给我们每一个人,给千秋万代的经验和启示这种精神,这种经验,胡志明在《狱中日记》的其他多首诗中都有所提及: 精神在狱外, 精神更要大。 《自题》 灾殃把我来锻炼, ==========第216页========== 20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使我精神更健强。 《自勉》 在这首《四个月了》中则有: 物质虽痛苦 不动摇精神。 笔者反复阅读了这首带有对四个月牢狱生活回顾和总结性质的诗的最后一段,仔细品味人的奇妙之处。胡志明正是人所能够达到的 一切的化身,那就是意志,那就是勇气,是克服一切艰难险阻的勇气,是战胜最严重挑战的勇气,作为无愧于高尚的人而存在的勇气: 持久与忍耐, 不肯退一分。 物质虽痛苦, 不动摇精神。 这四句诗是包含着强大生命力的箴言,是通过一位真实人物的真实生活总结出来的不可争辩的真理。这个人就是我们敬爱的胡主席。 ==========第21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05 病重 外感华天新冷热内伤越地旧山河。狱中害病真辛苦,本应痛哭却狂歌。 《狱中日记》有好几首诗提到了被囚禁者的痛苦遭遇和惨无人道的监狱制度对他们的野蛮摧残,唯有一次写到了在狱中病重的痛苦,这首独一无二的诗便是《病重》。 这首诗是在《四个月了》之后写的,因此有人认为,胡志明患病是在被监禁的四个月中惨遭折磨的必然结果,因为人的承受能力毕竟是有限的。四个月的监狱生活使他老人家的身体变虚弱了:牙齿脱落,头发变白,身上长疥疮,又黑又瘦像饿鬼。这怎么能不生病呢?现实的观感体验使读者产生这样的想法,而这部诗集内容顺序的形式逻辑也可以使读者产生同样的想法。但是,仔细阅读之后,根据诗中的词语,可以清楚地理解诗人患病的原因是: 外感华天新冷热,内伤越地旧山河。 通常情况下,人们得病的原因有,第一,天气冷热异常,人体不太适应;第二,遭受的折磨、痛苦超出了人体承受能力,导致身体衰弱,患上疾病;第三,精神、情感受到极大的刺激,感到伤心、忧愁,导致疾病。在《病重》这首诗中,胡志明说自己患病是因为“外感”和“内伤”两种原 ==========第218页========== 20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因。外感是因为客居地中国的天气冷热失常,内伤是因为自己祖国越南的山河正生灵涂炭。因此,诗人清楚无误地指出患病原因—既有肌体的疾病,又有精神的疾病。无可置疑的是,让诗人真正痛苦的是后者。细读这首诗的前两句就会发现,天气是外界因素,而精神和情感缺失才是摧残老人家身体健康的内在因素,也是写这首《病重》的主要原因。因“外感”而发,仅是表层,难以成诗,使内心痛苦激荡的“内伤”才是诗人用诗来表露自己的心迹的重要原因 《病重》中的前两句,诗人借用了阮朝嗣德①时期宜安籍爱国儒家学者黄潘太写张良的《张良素多病》中的两句诗的意思,那两句诗是: 外感汉天新雨露内伤韩地旧山河 张良原本是韩国人,韩国被楚国消灭之后,他决定投奔汉王刘邦,助汉灭楚,为韩国报仇。张良历经无数艰难险阻,也包括病患,但最终他帮助汉王消灭了楚国。胡志明改变了这两句诗中的四个字,来表述自己“害病”的原因,特别是第二句中只把“韩”字改成了“越”字,成了“内伤越地旧山河” 这首诗的后两句让我们更加确定诗人患病的主要原因是精神而不是肉体: 狱中害病真辛苦,本应痛哭却狂歌 末句是狂歌当哭的意思。如果认为末尾一句是说我不但不哭反而歌唱,说得太轻松,容易误导读者向有乐观主义的倾向去理解,那就错了,因为这不符合诗人当时的心情、想法和所处的环境。最难的是 ①嗣德(1829-1883):越南最后一个封建王朝阮朝的第四位皇帝阮福洪任的年号,在位时间三十六年(1847-188 ==========第21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07 如何正确理解“狂歌”二字。狂歌是唱出内心痛苦和委屈,是含泪忍痛而唱。通常,生病是痛苦的事情,而在监狱中生病,无人照料,就更加痛苦,更何况诗人还想念祖国,想念人民,想念如火如荼的革命运动,想念殷切盼望自己回国的同志,而自己却身陷囹圄。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承受精神上的折磨,这就更痛上加痛,痛苦到难以用哭声来表达。“本应痛哭”却要狂歌,说到底,这种歌声仍然是哭声。诗人后来在《秋夜》中所写的“和泪写囚诗”,表达的正是这种心境。 这首《病重》只有短短四句诗,但却隐含了不知多少感情和深意它让我们更加理解和热爱胡志明主席。他老人家即使是在狱中饱受痛苦、身患重病的情况下,仍不以病痛为念,反而忘记了自己,心中时刻想着祖国,想着人民。 ==========第220页========== 20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到桂林 桂林无桂亦无林,只见山高与水深。榕荫监房真可怕,白天黑黑夜沉沉。 在柳州第四战区长官公署接受审问之后,1942年12月10日,胡志明被押往当时的广西省省会桂林市。中华民国军事委员会办公室又称桂林行营就设在那里 这并不是胡志明第一次到桂林。1938-1940年在中国开展活动的时候,胡志明常到桂林,在八路军办事处工作。此外,为了同国内革命运动进行联络,他还到过桂林一两次。 对于胡志明来说,桂林这座以桂树和桂花著称的城市并不陌生,但这一次,老人家是以囚犯的身份来的。这首诗的第一句“桂林无桂亦无林”把桂林分成“桂”和“林”两个字。桂林一词的拆分,表现了诗人对这个曾经来过的城市的陌生感,颇有文字游戏的色彩。到了桂林,既看不到“桂”,也看不到“林”,看到的只是“山高与水深”,只是榕树阴影笼罩着的牢房,牢房里白天光线也昏暗,夜里更是死气沉沉,令人畏惧。 此时,无桂亦无林的桂林已经不是胡志明所熟知的桂林了,它换了一张可怕的陌生的面孔。因为诗人已失去自由,正在承受折磨,正在受苦,抬头只见高山,低头则是深深的河水。注意力集中在牢房上,是牢房把诗人同外界隔开,使一切变得模糊不清。 令被囚禁者感到“真可怕”的景象出现在诗的中间位置,那就是既 ==========第22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09 真实存在又有些虚幻色彩的榕树树荫。这棵榕树遮盖在牢房上面,使牢房内无论白天还是夜间都暗淡无光。对于身处困境的人来说,这种景象是一种沉重的心理负担。榕树的树荫是真实存在的客观事物,但它同时也是一种隐喻,暗示严苛而又残酷的政权一直在横行,用阴影覆盖着人和社会,最典型的表现就是监牢中黑暗和死气沉沉的景象。同时,榕树的树荫也体现了诗人忧愁的心情。 在《胡主席的革命故事》一书中有这样的记述:“老人家经过了十 三个乡级和县级监狱,最后到达桂林,在那里又被关押了将近一个半月。后来有位朋友问老人家:‘您认为在桂林监狱里过得怎么样?老人家笑着回答:‘已经是陈年往事了,还提它干嘛?” ==========第222页========== 21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入笼钱 初来要纳入笼钱至少仍须五十元。倘你无钱不能纳,你将步步碰麻烦 如果说在南宁监狱,囚徒基本的生活都需要交钱: 煮一锅饭六毛钱,盆开水银一元 《工金》 假如你想好好睡,你要多花几块钱。 《“旅馆”》 在宾阳监狱,还要交灯油钱: 入笼要纳灯光费,桂币人人各六元。 《灯光费》 这是不合情理的,是非常滑稽的。然而,桂林监狱的做法则更加 ==========第22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11 不合情理,也更加滑稽,那就是要交人狱费: 初来要纳入笼钱,至少仍须五十元。 这就是说,中华民国时代的监狱,被抓进监狱的人都要缴纳一种入笼钱”,之后的任何生活所需也都要付钱。原来监狱像出租房那样是一个收钱的地方,也是监狱当局进行经营,从囚徒身上榨取钱财的地方。 入狱者如果交不起钱,那可就要受苦了,就要“步步碰麻烦”,啰嗦事情没个完。真是岂有此理,真是不仁不义到了极点。诗人不必表态,无需解释,如实道来,尽显牢狱荒唐本质。 ==========第224页========== 21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无题(一) 空空苦了四十天, 四十天苦不胜言。现在又要解返柳,真是令人闷又烦 这首诗的原文标题没有文字,而是并列的一个问号和一个惊叹号。 1942年12月,胡志明从柳州被押到桂林,在那里被关押了四十天。1943年2月上旬,他又被押解回柳州。 这首诗的前两句,说明了在桂林的那四十天中所受的苦: 空空苦了四十天, 四十天苦不胜言。 在这两句诗中,第二个“四十天”不是单纯的重复,而是强调。配合“空空”二字,体现了诗人对无辜蒙冤的愤怒和无奈。毋庸置疑,在桂林被关押的这些日子是很苦的,刚进监狱就要交监管费(“入笼钱”),生活中处处被盘剥。且不论那四十天中受到了怎样的折磨,仅仅是“榕荫监房”“白天黑黑夜沉沉”的监狱内景象就足以使人毛骨悚然了。而这一切胡志明都默默承受。 整整四十天,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桂林办公室对胡志明进行了审问和审査,但是始终没有得出结果,因此决定“现在又要解返柳”,也就是押解返回柳州,交由第四战区继续审查。无止境的折腾,无限期的 ==========第22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13 囚禁,使诗人感到压抑,没法子不发火、不烦闷。末尾一句“真是令人闷又烦”既写出了诗人的心情,同时又体现了诗人的态度。这也让读者明白这首诗的标题为什么用问号加感叹号 ==========第226页========== 21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无题(二) 柳州桂林又柳州,踢来踢去像皮球含冤踏遍广西地,不知解到何时休? 这首诗原文的标题只是一个问号,它的最后一句则是一个疑问句。在前一首《无题(一)》中,问号是为了体现诗人的态度;问号后面的感叹号像是自我感叹、自言自语,暴露了诗人郁闷的心情。而这首《无题(二)》仅仅是用一个问号做标题,这个问号也是该诗最后的标点符号。这完全表现出了诗人对中华民国当局的愤懑,因为被他们没完没了地押来解去,从一个监狱到另一个监狱绕圈子,从柳州押解到桂林,又从桂林押解回柳州,被当成皮球踢。 在桂林,由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驻桂林办公室没有能证明胡志明是汉奷,没有他与中国共产党有关系的证据,只好把他当作“政治嫌疑犯”,解还给驻柳州的第四战区政治部继续审查 就这样,胡志明“含冤踏遍广西地”,几乎蹲遍了广西各地的监狱,但仍没能伸冤。 原诗最后留下一个问号,是胡志明为了提醒中华民国当局,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能就这样没完没了地押来解去,是时候解决问题还他自由了。 ==========第22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15 到第四战区政治部 解过广西十三县,住了十八个监房试问余所犯何罪?罪在为民族尽忠。 在被捕后的六个月里,胡志明被不停押解,先后经过十三个县,几乎走遍了整个广西省。1942年8月下旬,他在足荣圩被捕,1942年12月中旬被押解到驻柳州的第四战区政治部禁闭室,接着又被押解到桂林。1943年2月,他又被重新押回柳州,《到第四战区政治部》就是在这时候写的。 这次到柳州为止,胡志明已经被押解过广西的十三个县,蹲过十 八所监狱。这首诗的头两句像是对这六个月牢狱经历的一个小结,揭露了残酷的蒋介石政权对被囚禁者的摧残和折磨 解过广西十三县,住了十八个监房。 根据《狱中日记》的记载,胡志明被押解经过的十三个县分别是:天保(现为德保)、靖西、田东、果德(现为平果)、隆安、同正(现为扶绥)、南宁、武鸣、宾阳、迁江(今为迁江镇)、来宾、柳州和桂林。胡志明蹲过的十八所监狱包括上述十三个县的监狱,再加上足荣、龙泉、平马、邕宁和第四战区禁闭室等 ==========第228页========== 21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但是,胡志明写这首诗不是为了诉苦,而是用当局和司法部门在经过这么多地方的关押之后依然无法证明他有罪的事实,来表现对国民党政权的怨恨和愤怒。“试问余所犯何罪”这句诗就表示诗人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其实问也是白问,有关当局根本是非不明,所以诗人在发问之后只好自己回答、自我安慰: 罪在为民族尽忠! 为民族尽忠有罪吗?这首诗后两句的语气斩钉截铁,这是诗人的自我辩护,体现了革命战士和爱国爱民之士的英雄气魄。 不知道胡志明的这首诗是不是在第四战区政治部禁闭室写的,因为他在被关押在该禁闭室的初期,条件之艰苦同其他监狱不相上下。后来,他受到了“政治优待”,饭食充足,上下午各有15分钟在卫兵监视下去上厕所的时间,不戴手铐、脚镣,偶尔还可以读读报、看看书。但是,胡志明在这里被关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才重获自由。 ==========第22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17 政治部禁闭室 二尺阔兮三尺长, 四人住此日彷徨。要仲伸脚也不可,因为人多少地方。 胡志明被踢来踢去,最后又被踢回第四战区政治部,继续接受审查。他之所以被押解回柳州,是越南共产党以国际反侵略协会越南分会名义积极活动的结果。越方给重庆中国国民党政府立法院院长孙科和苏联塔斯社重庆分社分别致电,极力反对扣押“胡代表”,强烈要求予以释放。同时,由于越南侨民坚持不懈的斗争和中国政界众多人士的干预,胡志明才被转押到第四战区政治部禁闭室。 这次在柳州,胡志明不是被关押在柳州监狱,而是被囚禁在第四战区政治部禁闭室,事实上就是军人拘留所。《边走路边讲故事》一书说“这不是一座正式的监狱,而是在张发奎将军卫队旁边的一间狭小的禁闭室。” 一间狭小的禁闭室,竟然关押着四个人,“四人住此。”这确实是太拥挤了,拥挤到身体难以活动,“要伸伸脚也不可”。在不同的监狱,胡志明都要忍受不同的折磨。 《边走路边讲故事》一书记述了发生在这间禁闭室里的难能可贵的事情:“胡伯伯赢得了几个卫兵的同情。他们把吃剩下的菜送给胡伯伯·改善生活’。最开心的事情是他们每天“扔给老人家一份《柳州日报》,这可是精神食粮啊。通过这些报纸,他得以了解战事进展情况。” ==========第230页========== 21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就这样,在这间狭窄拥挤、酷热难耐的禁闭室里,胡志明与外界和好人有了交流。虽然这种交流是秘密的,但是它使老人家的物质生活有所改善,精神生活也丰富了一些,这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第23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19 蒙优待 吃夠饭菜睡夠毡,又给零钱买报烟。主任梁公优待我,我心感激不胜言。 在第四战区政治部禁闭室里,起初胡志明还要承受不亚于其他监狱的痛苦,但是经过多次审问,包括政治部主任的一次亲自审问,当局仍没有找到什么罪证。并且通过直接接触,审问者对他的为人有所了解,所以监管力度越来越松。他不再被当作囚犯,而是有“政治嫌疑的人,所以他不仅不再受到之前那种折磨,反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优待。《胡主席的革命故事》一书对此有明确的叙述:“在这里(指第四战区政治部禁闭室),老人家享受“政治优待”,饭食充足,上下午各有十 五分钟去厕所的时间,有卫兵跟随。不带刑具,偶尔还可以读到报纸或书籍。有一次,政治部主任到警卫室理发,给卫兵下令,让老人家在小院里散步半小时,给他理发,让他洗热水澡。真是佛祖保佑!数日之后,老人家身上的疥疮就好了一小半。”正是在这间禁闭室里,胡志明得知柳州有越南革命同志会的组织,还了解了他自己的处境,比如因为有人怀疑他来中国是为了破坏越南革命同志会的组织,所以他有可能还要被长期关押。 在《蒙优待》这首诗中,胡志明具体讲述了自己所得到的优待: 吃够饭莱睡够毡,又给零钱买报烟。 ==========第232页========== 22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这种优待是第四战区政治部主任梁华盛将军要求给予的,所以胡志明写了这首诗对其表示谢意。最后一句发自内心的诗表达了胡志明无限的感激之意: 我心感激不胜言 ==========第23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21 朝景 太阳每早从山上,照得全山处处红。只为笼前有黑影,太阳未照到笼中。 早晨,旭日东升,朝阳熔金,红霞满天,这对于自由的普通人来说,是一天充满光明和希望的伊始。然而,在狱中,囚徒看不到早上太阳升起的情景,只有透过牢房缝隙照进来的一点点光亮才知道太阳正在升起,黎明正在来临。 在《早》那首诗中,胡志明不是从东方的地平线上直接感受到太阳升起,而是通过从墙头上照进牢房的光亮间接地感受: 太阳每早从墙上照着笼门门未开 而在这首《朝景》中,胡志明不是通过感受而是依据常识来想象日出: 太阳每早从山上,照得全山处处红。 诗人想象监狱外面的辽阔空间,想象早晨初升的太阳,想象那照遍大地的灿烂朝霞,想象人人都能享受早晨的新鲜空气和生机勃勃的 ==========第234页========== 22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美景,再看看监狱里面的清晨,仍然一片昏暗、死气沉沉,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只为笼前有黑影,太阳未照到笼中。 厚重的高墙把阳光拒之墙外,牢房日夜被黑暗笼罩,牢门紧闭,一入牢房深似海,阳光从此成了过路风景。此诗写景亦写情,字里行间,我们能感受到作者渴望自由之光的强烈情感。 在《狱中日记》中,这首《朝景》是继《早》和《早晴》之后,第三首出现太阳这个意象的诗。 ==========第23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23 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笼里囚人欲断魂借问自由何处有,卫兵遥指办公门 《清明》是胡志明以习古的形式,仿照中国晚唐时期著名诗人杜牧的同名诗创作的。杜牧的《清明》如下: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习古是古代人常用的一种诗歌游戏,通常是借用现成的诗作、诗意,进行再创作,作者按照自己的想法,为新诗赋予新的内容和思想。杜牧《清明》诗的内容是:一个行人忧心忡忡地走在纷纷细雨中,期盼找到一家酒馆,以酒消愁,一个放牛的小孩给他指明了通往远处杏花村的路。胡志明仿照杜牧的诗,创作了这首具有新的诗意的《清明》。这是一首描述现实状况的现代诗,具有很高的思想意境。杜牧的原诗是一首四绝,有二十八个字,胡志明替换了其中的十个字:第二句三个字,用“笼里囚”取代“路上行”;第三句替换了两个字,用“自由”取代“酒家”;末尾一句替换了五个字,用“卫兵”取代“牧童”,用“办公门”取代“杏花村”,完全改变了诗的内容和意义 ==========第236页========== 22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两首《清明》描写的是不同的境遇和心情,这使它们的创作态度和表达方式也不相同。一首抒发行路人的忧愁和苦闷,另一首则体现被囚禁的革命者的委屈和愤懑;一首是抒情,一首是讥讽、嘲笑。按照诗句顺序,我们可以试析如下: 第一句(开题)原句引用,古今清明之情境,千百年来大抵相同,细雨纷纷,连绵不绝的雨水犹如不尽的哀愁 第二句(实句)由景人情,古今清明景色相同,愁情相似,但是这绵延的愁苦由于主体的不同而有了情感上的差别。两位诗人各有各的愁苦。 第三句(论句)由于伤心的原因不同,导致了完全不同的做法,行路人打听酒馆的位置,以便驻足举杯消愁,被囚禁者则急切地寻找自由。 第四句(结句),放牛娃给行路人指明了通往开有酒馆的杏花村的道路,被囚禁的革命者则讥讽卫兵只告诉自己去向公堂要自由。对于杜牧来说,《清明》描述的是过路人在冷风细雨中找酒馆解愁的心情,这当然也就是诗人的心绪。杜牧曾在写给朋友的信中承认自己“喜欢饮酒,喜欢睡觉,并且已经成为痼疾。”对于胡志明来说,作为 一名囚徒,一位被囚禁在监狱中的革命战士,他正在为摆脱牢狱、重获自由而斗争。杜牧和胡志明,一个借酒消愁,一个为自由而战。卫兵不懂得什么是自由,所以向胡志明指了指公堂衙门。然而公堂和衙门哪有什么自由!卫兵所指的“自由”成了这首诗的一个讽刺点。胡志明的这首《清明》诗意新奇,是牢狱中带有讽刺的诙谐,是寓意深刻的幽默。 杜牧的《清明》只是单纯的抒情,描写的是一种单一的心情,一种深深的忧伤,这种固有的忧伤感情平均分配在四句诗上。而胡志明《清明》中的抒情在第三句就停止了,到第四句,诗的感情基调和气势突然发生了变化,嘲讽取代了抒情,并成为诗的主流。嘲讽的目的已经达到,读者为之大笑,完全成了一句讽刺 正因为有了胡志明的《清明》,读者才得以读到两首不同的《清明》。这两首属于不同时代的诗具有迥然不同的内容和意义。 ==========第23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25 晚景 玫瑰花开花又谢,花开花谢两无情。花香透入笼门里,向在笼人诉不平。 这首诗有花、有人、有景,但是花不鲜美、人不喜悦、景色反常,让人觉得心情沉重。 花开花落,即使是美丽高贵的玫瑰也无法摆脱这一残酷的规律绽放与凋零都是无法改变的。只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诗中的玫瑰花开在了错误的地方,发挥不了它装点和美化生活的基本作用。花要有人来欣赏,而在监狱中,四周灰墙环绕,墙头上插着碎玻璃,架着铁丝网,室内是冰冷的石板地,有铁窗相隔,昏昏暗暗,压根没有赏花的机会,更不会有赏花的人。在监牢里,人的心灵受到摧残,甚至连般的感官功能都丧失了。囚徒受到残酷的刑讯,遭到百般折磨,过着非人的生活,哪里还有心思想到鲜花呢?对于监狱中的看守和站岗的士兵来说,鲜花也没什么意义,所以无人观赏,更无人惦记,任凭“花开花谢两无情”,鲜花也枉来世上。 幸好,花还有香味。花的香味飘进了牢房,飘到了被囚禁者身边:“花香透入笼门里”。一位被关在牢狱深处的囚徒本就爱花,虽与外面隔绝已久,但仍闻到了花香,理解花的心情,敞开心扉,感受鲜花。花与人融合在一起,成了知音。“花香透入笼门里”是这首诗的神来之笔。在监狱里,花儿无人理睬,人被囚禁,二者都同样陷入被遗忘(无知音)的境地。花的香味有意,囚徒心里有情,情和意相 ==========第238页========== 22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遇,产生了“不平”: 花香透入笼门里,向在笼人诉不平。 鲜花为自己被遗忘的命运而痛心,但它不会软弱地哀叹,而是主动去寻找一位能够寄托自己心情的囚徒—那就是我们的胡志明主席,一位与众不同的囚徒,一个一贯为大义而奋斗但又不忽视生活中动人的小事(同是天涯沦落客)并且珍爱和尊重一切的人。胡志明正因被囚禁而难过,正因遭受不公正的待遇而难过。这正如刘仲庐①所说:“这是伤心遇到伤心。”我们还可以再加一句:“这是不平遇到不平。 这首诗写花、写景,但主要的还是写人。花的形象是诗人用来抒情的化身。 这首诗用一朵花来体现诗人的心情,寓意非常深远,使读者由花开花落联想得更深更远。春妙分析得非常细腻:“玫瑰花一茬接一茬地开了又落,落了又开,造化仍然无情,只有造化无情。” ①刘仲庐(1911-1991),越南广平省布泽县人,诗人、作家兼剧作家,20世纪30年代越南新诗运动的先驱者之一,著有诗集《秋声》等。 ==========第23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27 伍科长黄科员 伍科长与黃科员,两人见我太可怜殷勤慰问和帮助,这像冬寒遇暖天。 胡志明自身的人格魅力和第四战区政治部主任梁华盛对他的友好态度,使狱中的监管人员和第四战区政治部的工作人员都尊重他,愿意帮助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虽然还是被囚禁,但境况已有所改善,胡志明开始享受“政治待遇”了 胡志明写《伍科长,黄科员》这首诗是为了对这两位工作人员表示感谢。 伍科长的真名叫伍乾华,系第四战区司令部上校参谋;黄科员是负责管理胡志明的直接责任人。这两人曾经两次到拘留室看望胡志明,并对他深表同情:“两人见我太可怜”。与此同时,他们还解决了胡志明日常生活的实际问题。胡志明被感动了,他记下了他们的态度和心意,他觉得幸运,因为他们给他带来了温暖,他们有人情味。老人家借用自然气候的变化来表示感谢之情: 这像冬寒遇暖天。 后来,伍乾华被派往越南,参加接受日军投降的工作,其间曾去看望胡志明。那天天气寒冷,胡志明就把自己穿的一件毛衣赠送给他,让他非常感动。 ==========第240页========== 22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限制 没有自由真痛苦,出恭也被人制裁。开笼之时肚不痛,肚痛之时笼不开 《狱中日记》中的诗非常灵活,丰富多样,不受拘束,不受任何支配,是研究和评论胡志明诗作的学者们的共识。这是诗人真性情之体现,诗法自然、质朴,平俗之中有真意,雄浑辽阔惯了,“俗”便让人大吃一惊。其实,俗语入诗,古今无限,只要好,只要巧。这首《限制》就是一个例子。 诗中所写之事只是日常生活中一件非常琐碎的小事,就是上厕所,一点也没有诗意。但是诗人却把它写成了诗,而且写得非常自然轻松、通俗真实,就像是生活的记录。 已故国家副主席阮良朋①评论说:“我没有料到胡伯伯竞平易随和到这种程度。”平易随和是胡志明的高尚品德之一,同时也是他的文学艺术特征之一。按照传统观念,尤其是对于古体诗来说,最忌讳用词通俗不雅,这被认为是污秽的。但是对于胡志明来说,平易随和已经成了本领,而他的这种本领高于文章诗赋,所以显得自然,无法替代。 监狱制度不知造成了多少从大事到生活琐事的尴尬与滑稽。在 ①阮良朋(1904-1979),越南海阳省青冕县人,越南党和国家领导人,19691979任越南国家副主席。 ==========第24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29 《限制》这首诗中,胡志明记述了一种经常性事实,那就是监狱里的囚徒所遇到的“供”与“求”之间的矛盾。这种情况,这种事情,加剧了事物的矛盾,也使被囚禁者与监狱之间产生了矛盾,既悲哀又滑稽,令人哭笑不得,甚至有些荒诞,但又很痛苦。这首诗并没有止于这种表面的尴尬,它深层的意义就在于意识到最大的损失是失去自由。失去自由就失去了一切 没有自由真痛苦,出恭也被人制裁。 通过一个真实的细节来说明被囚禁者失去自由的痛苦,真是一针见血,所以才给读者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让读者受到强烈的冲击。 ==========第242页========== 23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杨涛病重 无端平地起波涛,送你杨涛入坐牢。城火鱼池堪浩叹,而今你又咳成痨。 在去中国重庆的途中,胡志明曾在广西靖西县巴蒙圩休息,住在从前帮助过自己的徐伟三家中。在那里休息了几天并商讨了行程之后,1942年8月28日,胡志明在杨涛的陪同下继续自己的行程。杨涛的真名叫杨胜刚,是巴蒙圩的一位淳朴的农民,他自愿代替因脚疼不能行走的黎广波①同志为胡志明带路。当胡志明和杨涛两人于8月29日下午到达德保县足荣圩时,遭到国民党乡警的扣留。他们把胡志明和杨涛分别关押,并连续转换监狱,让他们无法联系。过了很久,胡志明在第四战区政治部禁闭室里得知了杨涛病重的消息,就写了这首《杨涛病重》来表达自己深感痛惜的心情。 杨涛这位农民心肠好,没有私心,见别人有困难就自愿出手相助,不怕受连累。他这次帮助的胡志明正在做一件关系国家命运的大事,可能会遇到危险。果然,“平地起波涛”,危险骤然而至,胡志明和杨涛 一起被捕,杨涛也进了监狱,“送你杨涛人坐牢”。这首诗表达了胡志明作为熟知事情原委和现状的局中人对杨涛的同情和怜悯。诗的前 ①黎广波(1914-1988):真名谭文蒙,傣族,越南高平省河广县人,1935年参加革命,长期在胡志明身边工作,越南人民军第一位傣族将军,曾担任多种军内外重要职务。 ==========第24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31 三句“无端平地起波涛,送你杨涛入坐牢。城火鱼池堪浩叹”中,第句的“无端”二字实际上是有原因的;而第三句的“城火鱼池”则说明了灾祸发生的环境,杨涛没犯什么罪,只不过是受连累才和诗人一起被捕的。中国古代有句成语,“城门失火,祸及池鱼”,说的是因受到连累而遭到损失或被祸害的意思。胡志明借用这个成语是为了表示对杨涛因受自己牵连而入狱的愧疚心情:“堪浩叹”。这是描写心情的诗句,是写忧愁的诗句。第四句“而今你又咳成痨”则集中表达了诗人对这位自愿担任向导的人的同情。杨涛身体不好,又不停被押解,再加上在狱中饱受折磨,所以在被押送到柳州监狱时,他极度衰弱,患上了痨病。可以说《杨涛病重》是胡志明写给杨涛的感恩诗 1943年秋,中华民国当局恢复了胡志明的自由,杨涛也得以释放,但他身体极弱,还没来得及回巴蒙山村,就死在柳州了。胡志明非常怀念这位曾与自己共患难的壮族农民。 1963年9月2号越南国庆节之际,胡志明邀请广西靖西、那坡两县一些对越南革命有功的人访问越南,参加庆祝活动,其中就有杨涛的妻子。但那时她的身体很虚弱,就让小叔子杨胜强代表她访越。胡志明亲自赠送了绸布,托代表团带回中国。 胡志明非常怀念杨涛,铭记着杨涛的功劳和恩情,他在寄给广西朋友的信中称杨涛为烈士。 ==========第244页========== 23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不眠夜 茫茫长夜不能眠,我做囚诗百几篇。做了一篇常搁笔,从笼门望自由天。 《不眠夜》是继《夜冷》和《睡不着》之后,第三首描写不眠之夜的诗 又是一个不眠夜。漫漫长夜,诗人心事重重,辗转反侧,越是寂静,越是心潮起伏,难以人眠。能做的事情,胡志明已经做了,他克服了艰难困苦,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把握住自己。他用诗来写日记,一百多首诗简要地记述了被囚禁的生活,诗中记录了真实的事情和他真实的想法: 茫茫长夜不能眠,我做囚诗百几篇 这两句诗自然流畅,朴实无华,但感人至深 在监狱中写诗并不是胡志明首创,好的囚诗也不罕见。因为监狱是考验人的地方,它可以考验伟大的心灵,铸就非凡的人格。古代诗人杜甫曾说:“穷苦才能有好诗。”牢狱的艰苦正是通往艺术顶峰的道路。牢狱比任何其他地方都更能让人直面自己,正视自己,也彻底地暴露自己。胡志明伟大的诗魂在牢房中得到了显现。然而,用诗写日记却是一种独特的方式。正因如此,越南学者邓泰梅教授才认为,《狱 ==========第24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33 中日记》将永远是越南和世界诗歌史上的一个奇迹。 每用诗写完一篇日记,胡志明就停笔休息一下。到写这首《不眠夜》时,他在狱中已被关押了近一年。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内,他写了百多首诗,记述了在非正常处境下的许多生动的事实:痛苦,忍耐,愤懑,期待,希望,进取,超越……从而体现出诗人荣辱不屈的思想,高强的本领和殷切的希望: 做了一篇常搁笔,从笼门望自由天。 这两句描绘的心情非常微妙,边思索,边作诗,边等待,边期待。与之前“且吟且待自由时”的心境非常相似。狱中长夜难消永日,百无聊赖,自由成了最大期待。胡志明是多么沉稳呀,还是那么超脱、坦然,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写完一首诗,就停下笔来,透过牢房的门窗,望着天空。就这样,放松精神“望自由天”,不受任何约束。胡志明在《狱中日记》中多次提到“自由”二字,这不是偶然的。自由成了诗人始终追求和贯穿其诗作的一种渴望,一种主导思想。在这首《不眠夜》中,诗人虽然失去了自由,但是心理和思想状态却非常自由,这是多么超凡脱俗呀!在自己的自由空间里作诗,自由也成了诗 ==========第246页========== 23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久雨 九天下雨一天晴,可恨天公没有情。鞋破路泥污了脚,仍须努力向前行。 行路之苦,苦在颠沛流离,跋山涉水,十暴九寒,路途崎岖,气候潮湿,行路艰难。加之被押解,让人苦不堪言,痛不欲生。《狱中日记》有几首诗写到了被押解的极端痛苦。这种痛苦不堪是由人的迫害和苛刻的监狱制度造成的。在这首《久雨》中,被押解者的痛苦体现在“鞋破路泥污了脚”上。本诗先是描写环境恶劣,但是不为环境所压制。前文对恶劣环境的描写,是为了凸显全诗主题,天公无情,人可有情。所以胡志明觉得天公“可恨”,但还是克服了困难。他非常明白,这个地方的天气条件非常恶劣,“九天下雨一天晴”,所以在被押解的路上泥泞不堪,无法改变环境,但是内心依然奋发向前。 被押解的路是痛苦的,这种痛苦是双重的。一方面是受人迫害,另一方面是上天作怪。但是,诗的结局却没有专注在诗人所忍受的痛苦上,而是表达了诗人努力克服困难、战胜环境、勇往直前的精神: 仍须努力向前行。 《久雨》是一首励志诗,无论处在什么环境,都要变被动为主动,都要把握自己。 ==========第24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35 惜光阴 苍天有意挫英雄, 八月消磨梏桎中尺璧寸阴真可惜,不知何日出牢笼。 《惜光阴》这首诗写于1943年4月29日。从1942年8月到这时,胡志明已经遭受了八个月牢狱的折磨:“八月消磨梏桎中” 在狱中,胡志明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盼望早日明冤,早日出狱。《狱中日记》非常具体地记录了标志性事件,如押解路线、转移监狱、时间节点、在狱中的心情变化过程和想法等。 如果说胡志明在《四个月了》中说明了自己已被关押了四个月,其间不知吃了多少苦,但“不动摇精神”“不肯退一分”;在《到柳州》中回想了在几个监狱中的“千辛万苦”和所做的“恶梦”,不能不难过,从而流露出些许惆怅;那么,在这首《惜光阴》中,他真切地惋惜被荒废的时光。这首诗体现了他对待时间的紧迫意识:要严肃思考,不能让时光白白流逝,“尺璧寸阴真可惜”。胡志明在这里借用了中国的一句成语“尺璧寸阴”,意思是说日影移动一寸的时间价值比径尺的璧玉还要珍贵,比喻时间可贵。他以此表示对自己身陷囹圄、浪费时间的惋惜之情。古人用测量杆桩影子长度的方法来测量时间,“寸阴”象征极短的时间。《淮南子》有言:“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越南成语“寸阴千金”也是这个意思。 《惜光阴》也是对自由的一种渴望。诗人想到了自由,关心时间,但实实在在的可贵时间却被浪费在监牢中,这就不能不引起不满,不 ==========第248页========== 23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能不感到愤愤不平。诗的末尾一句就表露了这种情绪: 不知何日出牢笼? 这句诗是革命志士潘周祯①1905年为唤醒士大夫阶层响应维新救国运动②而写的著名的《志诚通圣》诗中的一句。身处牢狱之中,无论是潘周祯还是胡志明都渴望走出监狱,继续完成救国大业。对于胡志明来说,这首诗的末尾一句还体现了内心的不平。但如胡志明贯用的风格,不吵闹,平和自信地向自己发问(寻找解决方法),同时也是向对方发出通牒、表明态度,迫使其解决问题。 ①潘周桢(1872-1926)笔名西湖,越南革命家,越南独立运动人士。1901年,潘周桢参加会试,中副榜,曾任阮朝礼部承编。其《志诚通圣》诗的全文如下:世事回头已一空,江山无泪泣英雄。万民奴隶强权下,八股文章醉梦中。长此百年甘唾骂,不知何日出牢笼?诸君未必无心血,请向斯文看一通。 ②维新运动:1906年由潘周祯在越南中部地区发动的改革维新运动,其主张是采用非暴力手段,提高民智,全面改造社会,挽救国家和民族。1908年因受法国殖民当局镇压而失败。 ==========第24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37 读蒋公训词 百折不回向前进,孤臣孽子义当然决心苦干与硬干,自有成功的一天 诗中提到的《蒋公训词》是蒋介石在抗日战争期间发表的决心抗战到底的演说,胡志明在包括《阵中日报》在内的第四战区出版的报纸上看到了这篇训词。 《蒋公训词》中讲了些什么呢? 第一,尽管抗日战争面临千难万苦,也决不退步,决心向前,“百战不回,向前进”。百战不回是中国的一句成语,意思是无论遇到多大困难都不后退。这句成语源自汉代蔡邕《太尉乔玄碑》:“高明卓异,为众桀雄。其性庄,疾华尚朴,有百折不挠、临大节而不可夺之风。”意思是“卓越高明,堪称英雄豪杰。才华出众但又质朴,遇到艰难险阻也不动摇”。清代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用作“百折不回”:“此生倔强,可谓至极,然鬼亦竞避之。盖执拗之气,百折不回,亦足以胜之也。”这就是孤臣孽子之理。 孤臣是受到疏远的官员,孽子是非嫡妻所生之子。越南学者陈得寿先生认为,“孤臣孽子”源自《孟子·尽心上(十八)》,原文是“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意思是说:“有德行、智慧、谋略、见识的人,常常是因为他生活在患难之中。只有那些孤臣和孽子,他们持有警惧不安的心理,考虑忧患很深远,所以通达事理。”孟子的这段话的前后两句有两层意思,前 ==========第250页========== 23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一句是讲有才有德的人,后一句是讲遭遇不幸、命运多舛和吃亏之人的命运。在这首诗中,老人家借用孟子的话来暗指自己不应遭受的境遇,而不是认为自己是孤臣孽子。 第二,遇到艰难困苦不后退,反而决心苦干、坚持下去并且努力克服,就一定会取得成功: 决心苦干与硬干自有成功的一天。 尽管蒋公的路线、政见、思想等都和胡志明不同,而且胡志明还遭到蒋公政权的无理逮捕和关押,但是,胡志明仍然认可蒋公行大义的面,而且是在自己遭到非正常待遇的情况下认可的。这体现了一位伟人的卓越远见和宽广胸襟,在认识、道德和处事方面垂范我辈。 ==========第25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39 梁华盛将军升任副司令 昔日挥军湘浙地,今年抗敌缅滇边显赫威名寒敌胆,为公预颂凯旋篇。 梁华盛中将当时是广西柳州第四战区政治部主任,胡志明被关押在该战区政治部禁闭室期间,他曾经亲自见过胡志明一次,问了几个问题,并且给予胡志明优待。通过接触,胡志明对这位将军的戎马生涯有了一定的了解。1943年5月,梁华盛升任第四战区副司令长官(司令长官为张发奎),胡志明写了这首诗,歌颂其功劳和才干: 昔日挥军湘浙地,今年抗敌缅滇边 湘”、“浙”是地名,分别是湖南省和浙江省的简称,这两个省位于中国的东南部。“缅”是缅甸,“滇”指云南。从前,梁华盛曾带兵在湖南和浙江纵横驰骋,后来又在滇缅边界地区抗击敌军。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在哪个战场,梁华盛都战功显赫,威名远扬,使得敌人胆战心惊:“显赫威名寒敌胆”。 诗人歌颂的情感溢于言表,化作“凯旋”二字。“凯旋”化作一种翘首企盼的惦念,由于卓越的才干和显赫的战功,梁华盛被提拔担任高 一级职务,胡志明相信他能够出色地完成任务,所以写诗祝贺,表示信任和希望,“为公预颂凯旋篇”。“凯旋”是得胜而归的意思, ==========第252页========== 24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赠小侯 幼而学也壮而行,上忠党国下忠民勤俭勇敢和廉正,毋负梁公教育情。 曾对胡志明做过深入研究的中国学者黄铮教授认为,《赠小侯》诗是胡志明写给一个名叫侯海的年轻人的。从诗的内容来看,侯海是第四战区政治部的一名工作人员,是直接协助战区政治部主任梁华盛工作的人,是胡志明被关押在战区政治部禁闭室期间接触较多的人。 侯海在一个好人手下工作,一定受到了这位好人的影响,沿袭了他良好的道德品质,充分落实了梁华盛下达的优待胡志明的各项要求。胡志明尊重这位年轻人,同时也像对自己国家的年轻人一样给予真诚的劝告。 胡志明在诗的第一句中借用了幼儿启蒙教科书《三字经》中的话“幼而学,壮而行”来劝告侯海:“幼而学也壮而行”。他的意思是,对于 一个好人,一个有进取精神的人来说,更要加强修养,加强锻炼,才能具备高尚的品德: 上忠党国下忠民。勤俭勇敢和廉正· 劝告也正是胡志明的一种回报方式,他不辜负帮助和教育过自己 ==========第25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41 的人,滴水之恩也不曾忘记。 可以说,胡志明对于梁华盛将军怀有特殊的感情,在《狱中日记》中,他曾三次提到这位将军。 ==========第254页========== 24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秋感 熊到山峰晚十点,虫声断续庆秋来。囚人不管秋来未,只管囚笼何时开。去岁秋初我自由,今年秋首我居囚。尚能裨益吾民族,可说今秋值去秋。 《狱中日记》共有四首写秋的诗,反映的心境均有不同。这首《秋感》体现出的是焦虑。从去年秋天到今年秋天,胡志明已经被关押了整整一年。时光无情地流逝,胡志明心中挥之不去的渴望就是焦虑地打听、盼望,等待着重获自由的那一天。 胡志明写这首诗的时候,已经是1943年8月中旬。第一句“熊到山峰晩十点”的意思是北斗星每到晚上十点钟就横挂在山峰之上,北斗星属大熊星座,故而诗人以“熊”称之。胡志明知道秋天来到了,常在夜晚十点钟的时候仰望北斗星,聆听时断时续的蟋蟀之类的虫鸣,感受秋天的来临。秋天的色彩和声音依旧如故,但是,诗人却没了去年中秋“狱中人也赏中秋”的那种闲情逸致,反倒是“囚人不管秋来未”。“来未”就是来没来、到没到的意思。这句诗是说“被囚禁的人哪里知道秋天到了没有”。胡志明这时的心思全都集中这唯一一件值得 ==========第25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43 关心的事情上:“只管囚笼何时开” 四句诗中,前两句清楚地表明秋天的脚步越来越近,后两句是写诗人的真实心情,“囚人不管秋来未”准确地反映了诗人当时所处的环境和心情,成为全诗的灵魂。 诗人由被囚禁的焦虑回想到过去,从“去岁秋初”到“今年秋首”,仅仅一年时间,自己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去岁秋初我自由,今年秋首我居囚。 但是,结尾二句,笔锋一转,宕开一笔,激荡出一种无畏无我无私之情:为了国家民族,牺牲自我又何妨?值与不值,诗人做出的价值判断让人敬佩!作为囚徒的胡志明,面对艰难的环境,从来不会止步不前,更不会屈服;不论心情如何焦虑不安,如何伤心难过,如何冤枉委屈,他都会奋勇向前,充满信心,把希望寄托于未来,寄托于前方,心中时刻想着民族,想着祖国。正因为如此,《秋感》的最后两句充满了乐观主义精神,超越了时间,突破了过去,具有现实意义,是对自己的发问,是对自己心灵的度量: 尚能裨益我民族,可说今秋值去秋。 ==========第256页========== 24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因肚饿 从前送饭天天早,现在开餐迟又迟。况复时间不一定, 十、十一或十二时。 《因肚饿》这首诗的确是一首日记题材的诗,它按照时间顺序记述了狱中日常生活的一个侧面,客观、真实,不添油加醋,也不刻意隐瞒。对于这首诗,我们可以演绎如下: 第一句讲述过去:从前的早饭,每天都送得比较早。第二句讲述现在:现在的早饭送得迟了,而且越来越迟。第三句讲述看法:现在的早饭没个准点 第四句提出具体证明:早饭有时十点钟送来,有时十一点甚至十 二点钟才送来,随随便便。 这四句诗讲述的是客观事实,不是为讲述而讲述,而是揭露了中华民国当局监狱的真实状况:随意性很强,为所欲为,没什么规定,也没人检查监督。早饭有时十点钟,有时十一点钟甚至十二点钟才送到,怎么还能算是早饭呢?由于经常饿肚子,所以诗人以此为题材,写了这首《因肚饿》。由一日常事,反映整个监狱生活状态,不得不说诗人善于捕捉、长于熔铸、精于提炼、专于叙述。 ==========第25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45 陈科员来探 年只见兵和警,今日看见儒雅人。雅人使我心兴奋,我发黑反两三分 在第四战区政治部禁闭室,严苛的制度有所放松,胡志明受到了 一定程度的优待。该战区高级官员梁华盛、侯志明等人曾数次前来探望胡志明。一位姓陈的科员(黄铮教授认为是科长)也到禁闭室探望过胡志明,给他留下了好印象。于是,胡志明写了这首《陈科员来探》表示了对这位陈科员的看法,并对世事发表了感慨。 这首诗是诗人在高度“兴奋”的状态下写成的:“今日看见儒雅人。雅人使我心兴奋”。 儒雅人就是举止高雅并且有学问的人,比如古时的儒士。在胡志明看来,陈科员就是这种人。在翻译成越南语时,如果把“儒雅人”翻译成“文人”可能也不妥帖,文人虽然也是有学问的人,但只是指会写文章和作诗的人。在遇到儒雅之士时,胡志明感到兴奋,吐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那就是“一年只见兵和警”—这些人态度冰冷,只是执行公务,一味审问,给人强加罪名。诗人天天都要同这些人打交道,压根儿没有好感,有的只是厌恶。今天有一位温文尔雅的人前来探望,诗人自然感到兴奋。 这首四句诗,用了三句来描述真实的人和事,写出了一种任何人都会有的平常心理: ==========第258页========== 24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年只见兵和警,今日看见儒雅人。雅人使我心兴奋, 前三句都是人之常情,令人吃惊的是第四句: 我发黑反两三分。 用夸张的手法,通过身体状况的变化来反映心情的变化。初读不可思议,再读引发思考,达到了独特的艺术效果。“发黑反”是头发重新变黑的意思。头发是一个人精神和体质状况的明显标志。当身体受到摧残,精神被折磨到极点的时候,头发就会迅速变白;而当精神和身体状况得到改善时,头发又会慢慢变黑。一年到头,见到的全是迫害囚徒的士兵和警察,胡志明的头发白了很多,今天见到了儒雅之人,尽管是初次见面,他的精神振奋,头发一下子黑了“两三分”。 人逢喜事精神爽。是啊,只需要看到儒雅人,也就是说发现了生活中的美,即使是上了年纪,仍觉得自己变年轻了,“我发黑反两分”。邓樱桃副教授曾感慨地说:“啊,能达到无限,变得年轻,成为永恒,实在是太容易而又太困难了!”全诗的神奇之处和价值,就体现在这句诗中。 ==========第25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47 侯主任恩赠一部书 顷承主任送书来,读罢精神觉顿开。领袖伟言如在耳,天边轰动一声雷 侯主任的真名叫侯志明,是柳州第四战区政治部主任,他是在梁华盛升任第四战区副司令长官之后接替这一职务的。 据黎松山同志和侯志明本人的回忆,侯志明少将对胡志明深怀好感,曾多次到监舍里看望胡志明,并向胡志明赠送了一部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受赠之后,胡志明在监狱中马上开始阅读,他认为这是一部有益的书,就把它翻译成越南文,并写下了《侯主任恩赠一部书》这首诗,表示感谢。 这首诗共有四句,开头一句是叙事:“顷承主任送书来”。后面三句说的是阅读之后的感想: 读罢精神觉顿开。领袖伟言犹在耳,天边轰动一声雷。 可以看出,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一书得到了胡志明的高度评价胡志明原名阮爱国,他曾在共产国际中活动,四处奔波。胡志明阅历丰富,有在多个国家从事活动的实践经验,当时正在直接领导越南人民,进行打倒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争取民族解放、祖国独立和人民自 ==========第260页========== 24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由的革命。所以他认识到这部书中正确和积极的内容,就加以接受,而不管书的作者信奉什么主义。对于胡志明来说,这部书的确是有益的。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对于前途未卜的未来,对于国家道路的未知,各种不确定性萦绕老人心头。侯主任送来的这部书,不啻于是一声春雷:这已不再单纯是一部书,而是一种信念与思想的指引。 ==========第26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49 蒙上令准出笼活动 久闲两脚软如绵,今试行行屡欲颠。片刻已闻班长喊:“返来,不准再迟延!” 1943年8月底,胡志明被关押了一年,身体机能有些退化,健康状况严重受损(胡志明在《边走路边讲故事》一书中对此有清楚地讲述)。在当局下令允许胡志明到监舍外面活动身体的时候,他的双腿行走已非常困难,所以这首《蒙上令准出笼活动》的前两句就是:“久闲两脚軟如绵,今试行行屡欲颠”。“软如绵”是中文的固定词组,意思就是“像棉花那样软”,这和越南语中“软得像米粉”是一个意思。诗人用这个词是为了说明,自己因被长期关押,双腿软弱无力,行走困难。诗人的腿脚软弱到“今试行行屡欲颠”的地步,试着走了几步,就有好几次差点跌倒。一个“颠”字刻画出被拘禁巳久的老人颤颤巍巍的形象,读罢让人倍感心酸。 虽然监狱当局允许胡志明到室外活动,但在时间上还是有限制的,刚出来一小会儿,看守就吆喝道:“返来,不准再迟延!” 中文中的“喊”字有两层意思,一是喊叫和吆喝,二是紧急呼唤,大声训斥。根据这首诗的意境,应当是喊叫而不是训斥的意思,因为胡志明这时应经开始享受优待了,第四战区高级官员都非常尊重他,那位看守自然没理由大声训斥。诗中一些词值得推敲玩味,“蒙”“片刻”“喊”都体现了狱中生活的艰苦与自由的宝贵难得。此时的胡志明,在片刻的小憩间,大口地呼吸着短暂的自由空气! ==========第262页========== 25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秋夜 门前卫士执枪立,天上残云傍月飞。木虱纵横如坦克,蚊虫聚散似飞机。心怀故国千塘路,梦绕新愁万缕丝。无罪而囚已一载,老夫和泪写囚诗。 按照传统,在赏析七言八句诗时,通常是按照开、实、论、结的韵律进行。对于《秋夜》这首诗,能否采用其他方法,按照诗的思维和音韵来赏析呢? 如果划分段落的话,那么这首诗可以分为两段,并且可以分为诗意和表现形式差别相当明显的相对独立的两首诗 诗的前四句为第一段,可看作上阕,实写眼前之景,寥寥几句概括了所见景物,让人感到无所遗漏,可谓描写生动、叙述凝练。牢房外面,卫兵持枪站在门前,天上的残云随着落月翻覆飘卷,“门前卫士执枪立,天上残云傍月飞。”触景生情,诗句中隐含着少许伤感,但又一闪而过,让接下来两句描写牢房内部景象的冷嘲热讽的调侃显得既实际又幽默,那就是像坦克一样横行无忌的虱子和像飞机那样时聚时散的蚊子:“木虱纵横如坦克,蚊虫聚散似飞机。”木虱是广东话,就是寄生 ==========第26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51 虫虱子。把虱子比作坦克,把蚊子比作飞机,它们肆意叮咬囚徒,这显然是一种嘲讽。嘲讽超越了起初的伤感,嘲讽成了这第一段诗的主旋律。 诗的后四句为第二段,可看作下阕,风格突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从嘲讽转为抒情,从描写和叙述转为对祖国无限思念之心的自我表白。祖国远隔千山万水,使诗人忧心忡忡,心乱如麻,无法排解,以至梦中仍在牵挂。时光悠悠,诗人已在狱中被关押了整整一年。这段时间可不算短,何况是一个无辜者在内心非常气愤的情况下坐牢,又被押来解去,当皮球踢,一再申诉也无人理睬,那种痛苦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与此同时,还有多少事情在等着他做,有多少同志在盼望他归来,他心里怎么能不难过呢?“心怀故国千塘路,梦绕新愁万缕丝。无罪而囚已一载,老夫和泪写囚诗。”这些诗句读来令人潸然泪下。遥隔千山万水,却日夜思念祖国,这是贯穿全诗的伟大思想的体现。 “老夫和泪写因诗”,这首诗的发展逻辑使末尾这句诗虽然读起来不觉得突兀,但却令人非常激动,热泪夺眶而出,牢记心头,不禁想到贯穿《狱中日记》的一条暗伏的红线。 在整部《狱中日记》中,听不到胡志明的哭声,因为他把哭声压抑在笑容之后。在过于痛苦,痛苦到了极点的时候,他就用歌声压倒哭声:“狱中害病真辛苦,本应痛哭却狂歌。”(《病重》直到这首《秋夜》,诗集即将结束时,才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出现了“泪”字。仔细想来,原来整部诗集的每一首都饱含热泪,都是用泪水写成的,诗人“和泪写囚诗”。胡志明是伟大的革命家,是伟人,是民族英雄,他以坚强的革命意志,不畏艰难困苦。但是,他也是一个人,身体和精神也会像普通人一样感受到痛苦,也会伤心,也会落泪。这首诗中的“泪”字具有多重意义。在这部诗集中,和“泪”字一样,“铁”字仅在“现代诗中应有铁”中出现过一次,但整部诗集,诗集中的每一首诗都具有钢铁的品质,体现出钢铁精神。这种钢铁般的精神是在艰苦的斗争中锤炼成的,是用眼泪换来的,也是在眼泪中生成的。“老夫和泪写囚诗”就是 一种钢铁精神,就是胡志明的眼泪。中国文学家郭沫若认为:“这是英 ==========第264页========== 25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雄的眼泪,是战士的眼泪。这种眼泪不只是为自己而流,而是为了千千万万劳苦大众而流。” 老人、眼泪、囚诗,这句诗包含着忧伤和苦闷。忧伤和苦闷是这首诗的主基调,尽管对祖国承担的重大任务还在执行中,还没有取得成功,但是,它完全不悲观,没有丝毫压抑、低落的挫败基调。这里的忧伤和苦闷是崇高的爱国精神的体现,正因为如此,诗人才始终以主动的态度,嘲讽强加在自己身上的牢狱之苦。这种忧伤是对纯洁高尚追求而不得志的愤懑和痛苦,是深邃而意义深远的。 这首诗的前后两段表现了两种不同的情感,相对独立,但又不能彼此脱分离。它们和谐共存,前者是后者的前提,二者之间用一条贯穿全诗的隐形红线相连,那就是爱国主义精神,是因对祖国的无限思念而产生的忧愁 《秋夜》是一个忧愁的夜晚,一个思念祖国的夜晚 ==========第26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53 晴天 事物循环原有定,雨天之后必晴天片时宇宙解淋服,万里河山晒锦毡。日暖风清花带笑,树高枝润鸟争言。人和万物都兴奋,苦尽甘来理自然。 此篇为写景杰作,又是情景交融的名诗。一切“景语”皆“情语”是本篇的艺术特征。这首诗以自然规律“雨天之后必晴天”开始,以人生规律“苦尽甘来理自然”结束,但它又不是一首写哲学理论的诗,“事物循环”并不是胡志明诗兴的中心,诗人贯穿全诗的感触是:“人和万物都兴奋”。 这种“兴奋”是说不完的。只有感受诗人心绪万千、难以入眠,透过牢房的铁窗等待天亮的夜晚,辗转反侧“心随秋月共悠悠”的夜晚,“梦魂环绕五尖星”的夜晚等那些因心思沉重而“睡不着”的夜晚,才能深刻体会到老人家在即将摆脱枷锁和牢狱羁绊时的喜悦心情。正因为如此,诗人在雨过天晴之后才感到兴奋,感到心旷神怡。这种发自内心的感觉延伸到草木和山河上面… 把握这首诗的情感,关键在体验写作此篇的背景与心情。读《晴 ==========第266页========== 25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天》头两句,以为这是一首哲理诗:“雨过天晴”是起(开),“苦尽甘来”是合。然而这不是这首诗的主旨,其主旨在“日暖风清”等意象及“人和万物都兴奋”的意境。雨过天晴的景象在全诗中占有主导地位。雨停了,宇宙在片刻之间脱下了被淋湿的衣服,万里江山美如锦绣:天暖,风和,花笑,树茂,鸟鸣,这实在是一幅生气盎然的美丽画卷: 片时宇宙解淋服,万里河山晒锦毡。日暖风清花带笑,树高枝润鸟争言。 景色范围越来越宽,超越了视线。雨后,仅仅过了“片时”,非常之快,乌云和幽暗消失了,天、地、山、河像美丽的“锦毡”展现在眼前,充满了生机。“万里河山晒锦毡”和“花带笑”“鸟争言”一起组成了一个辽阔灿烂和欢腾的世界。诗人只有在神智非常清醒、心情极为愉快的状态下,才能写出这样的诗句。空间、时间、景物和声音都那么和谐,充满活力,诗意连贯,一气呵成。 与整部《狱中日记》中的其他描写自然风光的诗相比,上述四句诗对自然景物的描写是最生动、最深刻和最酣畅的。但是,胡志明的诗肯定不会止于对自然景物的单纯描写,那样就落入了唯美主义的套路,与他的为人和当时所处的环境格格不人。如果只把大自然当作天地间的“循环”,只是普通的“正气”,也就绕不开古人的哲理。在这首诗中,大自然生动而又“兴奋”地呈现在掌握其规律的人的眼前: 日暖风清花带笑,树高枝润鸟争言。 这些诗句具有非常奇特的感染力,只是露出一条小缝儿,就呈现出整个世界。动态中的景物正在运动,正在向高处走去,这与正在向自由靠近的人是相同的。在这里,人和自然没有间隔,在囚徒一诗人 ==========第26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55 的伟大意志和气魄面前,牢房的铁窗失去了作用,完全破碎了。要用非常乐观的眼光才能看到这种景象,这是一幅画,是一首歌——自由之歌,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迎接自由的歌声:“人和万物都兴奋”。因雨后的美景而兴奋,为“苦尽甘来”的人生道理而兴奋,为重获自由而兴奋。诗人的兴奋心情惠及万物,人和景物就是这样融为 一体。 《晴天》写于1943年,之后不久,胡志明便获得了自由,两年之后也就是1945年秋季,他代表全国人民在巴亭广场上宣读了《独立宣言》,向全世界宣告:“越南享有自由和独立的权利,而且事实上已经成了一个自由和独立的国家。”这真是 人和万物都兴奋,苦尽甘来理自然。 这首诗是在辩证视角的基础上的一种愉悦,一种信念和一种预感,诗人从人生实践写到对自然的体验,又通过自然的体验来体现人的心境。还应当指出的是,该诗最后一句“苦尽甘来理自然”,看上去像是佛家晢理:吃尽了苦辣就迎来了甘甜,受尽了苦难就迎来了愉快和幸福。佛经、佛理能助人向善,但不能给人指出实际行动方向,只是让人逆来顺受,苦苦等待。胡志明在肯定传统美德的基础上,还指出了斗争的一般道理,其中的“原有定”和“理自然”体现了一种新品质,种新理念,注人了新的生命力,那就是人的主动性。《晴天》一诗说明其作者掌握了万物变化的规律,在明确的革命感官和历史感官支配下,诗人以与时俱进的革命情怀,掌握了对局势的判断。因此,它述说真理而毫不枯燥无味,相反,它给人以活生生的新鲜感,自始至终贯穿着一种乐观主义和辩证思想。 《晴天》是一个完整的统一体,它的全部思想集中体现在“人和万物都兴奋”上。开头两句说的是大自然的规律,末尾两句是人生规律中间四句体现了大自然的“兴奋”并由此体现了诗人的愉悦心情。全诗结构严谨,完全符合七言八句诗的韵律。开头两句为中间四句开了 ==========第268页========== 25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个头,中间四句是开头两句符合逻辑的接续,第七句集中并浓缩了全诗的精髓,推向高潮,引出了起概括作用的末尾一句。虽然结构如此严谨,但一点也不显得死板和拘束,况且意境宏大,激情洋溢,体现出诗人当时心潮澎拜、心胸豁达、思想乐观的情怀,既非常古典,又非常现代。 晴天!这是诗人表示肯定的一声呐喊,是对不久未来的一声呼唤。晴天!这是科学的预告,是对个人、对祖国和对革命必将发生和必将实现的事情的一句预言 晴天!天晴了!天亮了!我们的胡志明主席即将离开监狱,八月革命必将成功。目光远大者的先知先觉的能力的确是伟大的。 ==========第26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57 看《千家诗》有感 古诗偏爱天然美,山水烟花雪月风。现代诗中应有铁,诗家也要会冲锋 胡志明是在写了“我作囚诗百几篇”之后写的这首《看〈千家诗)有感》。 《千家诗》收录了唐、宋两代著名诗人简短、含蓄、易懂、易记的近体诗和古体诗,是一部诗学入门教材。胡志明曾经阅读过这本书,在狱中重读之后,他产生了很多想法。面对囚禁和写诗两种现实,诗人思绪万千,想表达自己的思想、感触、毅力、意志、精神和对人类和人生的责任。所有这一切,形成了《看〈千家诗〉有感》这首诗的宏大意境。全诗共四句,第一句是对古诗的评价:“古诗偏爱天然美”,意思是说古代的诗词倾向于抒发对天然美景的热爱。第二句是对第一句的说明和补充,它采用罗列的方法使第一句的含义更加清楚,每个词都是古诗常写的非常熟悉的自然景物或自然现象:山、水、烟、花、雪、月和风。 对于诗歌的看法,诗人既怀抱着几丝浪漫,又渴望往其中注入生命的阳刚!在对这首诗进行赏析时,有人以为这头两句和整首《看〈千家诗有感》一样,都是诗人对古诗的批评和抨击,说明他认为古诗和现代诗是对立的,现代诗有政治立场,而古诗则是风花雪月,这种艺术与生活脱离的观点应当摒弃。但是,如果仔细研读这首诗,就会发现并不是这样。胡志明革命家也,胡志明诗家也,革命者与艺者双兼,自 ==========第270页========== 25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然对诗的内容有自己独特之观点 在“古诗偏爱天然美”中,评论的色彩和侧重落在“偏爱”二字上面,意思是说喜爱得有点偏差”,古诗在对大自然的喜好方面存在着偏差。因此,胡志明的意思是,古诗往往偏爱云、风、月、花、雪、山和河等自然美景。就这点而言,不仅山水派诗人是这样,就连写实派诗人和逍遥派诗人以及边塞派诗人也都是一样的,虽然程度不尽相同,但都或多或少地走进大自然,描写大自然之美。胡志明并不否认描写大自然的诗篇。面对娇好的月光,面对初绽的花朵,面对飞鸟渐逝的黄昏,面对古树掩映下宁静的乡村渡口,面对烟雾笼罩下的远山,有哪位诗人能够不为所动?这是大自然,同时也是人生,是生活,是乡土之情。阮朝诗人陈碧珊①途径海云隘时就写下了“云无山水非奇趣”的传世佳句。如果没有博大的胸怀,不能倾听时代的脚步,看不到宇宙的变化,怎么能够写出好诗呢? 然而,按照胡志明的意思,如果每首诗都象古诗那样仅仅停留在对山、水、花、雪、月、风的赞美上,还是不够的。他想说的是“现代诗中应有铁”,这首诗“应当”增加古诗所没有的一种东西,那就是“铁”。应当看到,把山、水、花、雪、月、风写进诗中是美好的,而把“铁”写进诗中则更加美好。大自然给人以美感,而解放人类、发挥人的各种能力的社会斗争带给人的美感则更为强烈。诗歌,就连描写大自然的诗歌和描写永恒的爱情主题的诗歌,也需要有“铁”,因为诗歌总是引导人们向往完善和完美的终点。人的一生在任何时候都是渴望一种美好而又高尚的生活。生活要求诗歌当中应当有“铁”,而这种“铁”则是由诗人自身锤炼出来的。诗人只有花费苦功进行全方位的修养,才能拥有这种“铁”,才能锻造出诗中的“铁”,像有人以为的那样光靠题材是不行的。 诗歌中应该有铁血之魂。一般诗中的“铁”和胡志明诗中的“铁”,需要通过一个认真而又科学的研究课题,才能透彻地理解其观点、内 ①陈璧珊(1840-1877):越南南定省美禄县人,阮朝名士,嗣德时期曾任翰林院编修、河内巡抚等职。 ==========第27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59 容是如何在诗中加以体现的。中国著名作家、科学家郭沫若在读完《狱中日记》诗抄后,深刻地指出:“全部一百首诗,二千七百余字,只有 一个‘铁’字。确实如此,我们仔细吟咏起来,几乎每首都有铁,句句都有铁。为什么?就是因为诗人有铁的精神。”“现代诗中应有铁”中的“铁”字含义很广,具有广泛的语义,不能狭隘地进行理解,也不能硬把它孤立起来进行理解。它渗透着感情和感想,起着全诗内容和表现艺术方面的联系作用。钢铁精神与对大自然的感情一点也不矛盾,对大自然的观察和反应方法也表现出了诗人的钢铁精神,他希望的“现代诗中应有铁”就体现了这一点。现代的诗应当这样,也必须这样。要想诗中有钢铁,诗人就要有钢铁般的精神,要爱憎分明,要像胡志明指出的那样:“诗家也要会冲锋”。 “会冲锋”是诗人新的使命。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的诗人,应当站在生活的风口浪尖上,为真理而战,保卫和发扬生活中美好的东西;要充分认识到诗歌是武器,诗人是战士,诗歌要尽力为“扶正祛邪”服务。“诗中有铁”和“要会冲锋”与诗中的自然之美并不对立,也不矛盾;相反,还会使诗变得有益于人和生活,接近人和生活,起到积极而又巨大的作用。胡志明用“现代诗中应有铁,诗家也要会冲锋”两句诗说明了现代诗歌中必须补充的东西,同时也肯定了诗人在生活中的这种作用和责任。 《看〈千家诗)有感》中的四句诗简短而又含蓄,前两句提出了对古诗固有的东西的看法,后两句提出了对现代诗应有和必须要有的东西的希望。诗歌固有、应有和必须要有的东西,互相补充,使诗歌观点得以完整。在《狱中日记》中,这首诗是在《开卷》和《不眠夜》之后,第三首有关诗论的诗 ==========第272页========== 26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即景 树梢巧画张飞像,赤日长明关羽心。祖国终年无信息,故乡每日望回音。 《即景》写于1943年9月,其后不久,胡志明就恢复了自由。这是首七绝,前两句是想象和联想: 树梢巧画张飞像,赤日长明关羽心。 张飞和关羽是三国时期蜀汉的两员名将。张飞(又名张翼德)以勇猛著称,而关羽则是信、义、忠、勇的化身。此二人与刘备“桃园结义”,为异姓兄弟。在中国历史上,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里,张飞和关羽是深受百姓崇敬的两位将军,是流传千古、为人称道的英雄,被视为代表赤诚忠心的文化图腾。 本诗运用虚实结合、想象与现实结合的写作手法。以物喻人,以情明志,所谓心中有何物,眼中便有何物。可以肯定的是,张飞和关羽 二人的形象早已深深地印在胡志明的心坎里。因此,他从牢房看到外面长满叶子的树梢,就想象它很像满脸威武、长着络腮胡子的张飞那坚毅的面孔;而在看到火红的太阳时,他又联想到关羽的忠诚仁义和片丹心,联想到自己心中对祖国、对人民的无限忠诚,即便身处险境,也永远向往着伟大的祖国: ==========第27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61 祖国终年无信息,故乡每日望回音。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胡志明曾数次入狱,但无论条件如何艰苦困难,他仍能找到同国内同志联系的办法,用米汤在中国报纸的空边上写字,然后寄回国内,收件人只需涂上碘酒,字迹就显出来了。但是,可能由于广西监狱的制度对于他来说过于严苛,所以他得不到回音。在急切盼望来自祖国的信息的情况下,他把自己的心情寄托在最重要的一句诗上:“祖国终年无信息”。 有人把这句诗中的“祖国”翻译成“故国”,这是比较可惜的。虽然“故国”也是“祖国”的意思,但诗中的“祖国”二字确有其特殊的含义。在《狱中日记》里,提到祖国的时候,胡志明常用“越地”“南天”“故乡”“山河”等,只有在这首《即景》中,他才用了“祖国”这两个字,这也是整部诗集中唯一的一次,这正是这首诗的点睛之笔,是它的灵魂所在。希望今后再翻译时,能保留“祖国”二字。 ==========第274页========== 26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结论 幸遇英明侯主任,而今又是自由人。狱中日记从今止,深谢侯公再造恩。 29-8-1942 10-9-1943 完 《结论》是《狱中日记》第133首,也是最后一首诗:“狱中日记从今止”。 这首诗含有多重意义,首先是胡志明对侯主任帮助他摆脱牢狱羁绊的再造之恩表示发自内心的感谢。侯主任是指取代升任第四战区副司令长官的梁华盛中将担任柳州第四战区政治部主任的侯志明少将 据侯志明和黎松山同志的回忆,侯志明少将对胡志明深怀好感。有一次,他亲临监狱看望胡志明,并给老人家留下一套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胡志明阅读了此书,并把它翻译成越南文。这是一件罕见的事情,为此,胡志明写了一首诗,题目就叫《侯主任恩赠一部书》。《结论》是胡志明写的关于侯主任的第二首诗。这两首诗都有个“恩”字:“恩赠”和“再造恩”。这体现了他深刻铭记向自己赠书并亲自抓紧落实恢复自己自由的侯主任的恩情。黄铮教授认为,侯主任去重庆开会的时候,接到了当局关于释放胡志明的命令,返回柳州之后,他就立即执行了这一决定,直接释放了胡志明。 ==========第27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63 这首诗的开头“幸遇英明侯主任”,赞颂了侯主任的“英明”和自己的“幸遇”在艰难困苦的时刻,遇到了侯主任这么一个人。诗的结尾 一句则是对再造之恩表示自己发自内心的感谢:“深谢侯公再造恩”无需赘言,“再造恩”三字足以表明,胡志明对于施恩予己的人的感谢之情是何等深切。 中间两句,第二和第三句,“如今又是自由人”和“狱中日记从今止”,是第一句诗意的继续和补充,同时也是一种伟大思想和一段充满考验的历程的总结。这时候,胡志明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精神和身体都获得了自由。从入狱那天起,在被囚禁的三百七十 七天内,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自由,一直在追求自由。在《狱中日记》的百余首诗中,直接提到“自由”二字的就有十三首:《开卷》、《入靖西县狱》、《午后》、《中秋》、《路上》、《警兵担猪同行》、《他想逃》、《到长官部》、《清明》《限制》、《不眠夜》、《秋感》和这首《结论》。十三首诗发出的都是对“自由”的一声声坚强而又动人心弦的呐喊:“自由人”、“自由天”、“自由境”、“自由日”、“自由览赏”等等。自由到了顶点,天上的自由的神仙知不知道在监狱里也有自由客:“自由天上神仙客,知否笼中也有仙”(《午后》)。监牢囚禁不住诗人为自由而斗争的意志和自由精神,现在自由战胜了牢狱,胡志明成了一个自由人:“而今又是自由人”。与此同时,“狱中日记”也就此止笔。 《结论》是《狱中日记》的最后一首诗,它是伟大胸怀和革命乐观主义的赞歌,它敏锐而又强烈地彰显了一种博大精深的文化内涵。诗集《狱中日记》以《开卷》开始,以《结论》结束,以“自由”为主线,贯穿始终,前后呼应,完美无缺、气势雄浑,情感强烈,是胡志明在狱中所思所想所求所信的情感凝练,的确体现了胡志明的思维和胡志明的诗词风格。 ==========第276页========== 26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新出狱学登山 云拥重山山拥云,江心如鏡淨无尘。徘徊独步西峰岭,遙望南天忆故人。 这是胡志明在出狱后所写的一首无题诗,《狱中日记》中没有这首诗,其标题是文学出版社在出版《狱中日记》时后加上的。首先,这首诗仍然属于古诗常见的“登山忆友”之类的即兴诗。这首诗给人最初的感受是在云天和山河之间,一个从容不迫、轻快自如的步行者的形象。诗人笔下的大自然如同一幅动态的水墨画,气势恢宏,辽阔无垠,情景交融,温暖人心 云拥重山山拥云,江心如镜净无尘。 在云与山相拥,浑然一体,重重叠叠,辽阔无限的景象中,诗人独步其间而不觉得孤独,其心情一定是轻松的,一定是融入了大自然,并从多角度欣赏大自然。无论是仰视还是平视,看到的都是云和山重叠在一起的景象:仰视是“云拥重山山拥云”,俯视则是“江心如镜净无尘”。 诗中用的是“江心”而不是“河流”,也不是“河面”。“江心”说的是深度,而此处的江心清澈见底,清澈得没有一点尘土(“净无尘”),就像 一面镜子,这是一种大自然的绝对纯洁。有人将“江心如镜净无尘”翻 ==========第27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65 译成“江心如明镜,尘土不能使之模糊”,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原文内容,但没能完全译出“一点灰尘也没有”的意思。诗歌的翻译难度很大,无怪乎有人说“译诗就是毁诗”。在这句诗中,“尘”字属于古典诗歌中约定俗成的用法,是“不清洁”、“不纯洁”和“不清高”的意思,例如,阮秉谦的诗句“一路红尘心不安”中的“红尘”就是同样的意思。诗的前两句,通过漫步在高山之巅的诗人远大的目光,表现了雄伟、纯洁的大自然形象。同时,正是这两句诗隐含着一层意思,寄托着 一种意愿,与后两句“徘徊独步西峰岭,遥望南天忆故人”形成了有机的衔接。 上述诗句中的“遥”“望”“忆故人”等词,表现了时间的久远,空间的辽阔和心情的急迫。这种状态真诚地表现了诗人对老朋友的怀念这种思念是挥之不去的情结,以前在监狱中的时候,诗人曾怀着殷切的思念之情,写了《忆友》一诗: 昔君送我至江滨问我归期指谷新。现在新田已犁好,他乡我作狱中人。 现在,诗人已经出狱,正在站在高山之巅,向着祖国,向着同胞和同志,发出了“遥望南天忆故人”的心声 如果把这首诗置于它的具体创作环境进行欣赏,就能更加深刻地领会出更多的意思,更能感到这首诗不是落入“登山忆友”的老套,而是闪烁出多层意义的光芒。 在《边走路边讲故事》一书中,作者T.Lan写道:“胡伯伯在出狱后,眼看不清东西,脚不能走路。他就决心进行锻炼,天天练习走路,即使疼痛难忍,即使要爬,也要坚持走十来步才停下来休息。最后,老人家不仅能够稳稳地走路,而且还能爬山。头一次爬到山顶,高兴得不得了,就写了一首汉字诗,那就是《新出狱学登山》。”经过十四个月的囚禁,受了数不尽的折磨,胡志明的身体衰弱,健康状况恶化,但是 ==========第278页========== 26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前面的道路还有很多艰难险阻,回国之路又非常遥远。老人家是一个毅力坚强、意志坚定的人,刚一出狱,就练习爬山,决心锻炼身体,恢复体力,沿着正在走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新出狱学登山》这首诗表现出了一种非凡的决心、意志和毅力。然而,对于胡志明来说,不光需要意志和毅力,还需要宽广的胸怀和一种坚强的心理。他站在山巅,眼观云与山互相重叠,天高水清,心情豁然开朗,走进大自然,和大自然融为一体。表面上看,“云拥重山山拥云”这句诗是写景的,但它充满了感情,不是单纯地描述自然景象,而是隐含着如胶似漆、永远不能忘怀的同志和朋友之间的深情厚谊。同样,也是在这种云山相拥、山水相伴的背景下,胡志明真诚地表达了自己在逆境中的赤胆忠心:“江心如镜净无尘”。这句诗虽然还是描写自然景物,但却响亮地道出了诗人的心声。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艰难困苦已成为往事,但是,无论在任何环境中,无论在任何情况下,胡志明仍然还是胡志明。在刚入狱的时候,老人家自勉:“欲成大事业,精神更要大”(《自题》);四个月之后进行反思时,他的态度仍然始终如一,毫不动摇:“物质虽痛苦,不动摇精神”(《四个月了》;在十四个月之后则“刚出狱(就立即)学登山”。 在狱中,痛苦、诱惑、莫名其妙的想法和偶尔的叹息是常有的事情,时刻都有可能把人压垮。胡志明要时时刻刻同敌人的阴谋手段和自身的烦躁情绪作斗争,使自己的心灵保持忠诚和纯洁。在狱中,对于胡志明来说,还有一种痛苦,那就是同外界完全隔绝,什么信息也得不到,当正在开展的革命运动亟需其领导的时候,他却被囚禁在监狱之中。胡志明的心一直向往着祖国,忠于同志,忠于朋友。老人家曾在狱中的一首诗中写道:“祖国终年无信息,故乡每日望回音。”(《即景》)。现在,胡志明在西峰岭上“独步”,锻炼自己“软如绵”的双脚,虽然疼痛难忍,虽然艰难无比,但却全然不顾,没在诗中留下任何有关痕迹。占据诗人内心并成为其动力的是在山上徘徊,遥望南方,向往亲爱的祖国,思念寄托着最为神圣、最为纯洁的同志感情。多少意思都集中在“徘徊”这个词上,它是这首诗的诗眼。 武元甲在《来自人民》一书中回忆道,胡志明把这首《新出狱学登 ==========第27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67 山》写在一张中国报纸的边沿上,旁边还写有“祝诸兄在家身体健康,努力工作,我在这边平安无事”一行字,然后捎回国内。党中央领导同志收到了这张报纸,确定是胡志明的字迹,“大家都无比高兴。在高一北一谅根据地正在遭受无比残酷的白色恐怖,处于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我们得到了胡伯伯平安无事的消息,都大喜过望,觉得好像地平线上出现了曙光,预示着黑夜即将过去,黎明即将来临。”因此,这首诗还有传递消息的作用,是处于艰苦阶段的革命工作的通信工具。后来,在抗美救国、解放南方统一祖国的斗争中,《新出狱学登山》一直是鼓舞战土们跨越长山、到南方战场英勇作战的神奇的力量源泉: 胡伯伯当年攀上西峰岭,我今翻山越岭上前线长山云遮雾挡,大雨倾盆,疲惫之时想起了伯伯开路的壮举。 由此可见,这首诗的价值远远超出了它自身的范围 在评论这首《新出狱学登山》的时候,邓泰梅教授写道:“在如画的风景背后,在层层相拥的云与山背后,在西峰岭下清澈透底的溪流背后,留在读者心中永不磨灭的印象正是作者纯洁深沉而又高尚的心情。”这种纯洁、深沉而又高尚的心情也就是超越环境的异乎寻常的意志、决心和毅力,是一种强大的精神,是一颗永远向往祖国、牵挂同志和朋友的心;同时也是敬爱的胡伯伯发出的预示着光明的未来即将到来的殷切寄语。 ==========第280页========== 26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革命先革心 革命先革心, 改造社会先改造自己。检肃深心,厉行自我批评。先之以自己修身,次之以教化部属,次之以感慰民众。 在越北出版社1973年出版发行的《回忆胡伯伯》一书中,有一篇题为《胡伯伯的一首诗》的文章,作者是在八月革命前就在越北根据地活动的老干部庭章(真名势扬),文中写道:大约农历已丑年9月(即1944年10月),庭章收到了由交通员亲自送来的一张卷着的小纸条,上面写着:“有急事,请庭章同志来新潮开会。胡志明(签字)。”在那次会议上,胡伯伯要求每位与会干部都要汇报自己负责的工作。汇报结束后,胡伯伯讲话,就现阶段革命者如何进行修养,应当为革命做些什么事情等作了指示。胡志明知道庭章精通汉语,便拿出纸笔,要他记录应当做的事情,老人家口述道: “革命先革心,改造社会先改造自己检肃深心,厉行自我批评。 先之以自己修身,次之以教化部属,次之以感化民众。” ==========第28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69 据参加会议的越北根据地骨干罗文蔻老人回忆:“斯雷嘉(意思是医生,胡志明当时的化名)还作了一首诗,赠送给与会干部。老人家见我会写汉字,也让我抄写了一份,还让我参加讨论。” 胡志明口述,庭章和罗文蔻记录的那些汉字句子,好像是行动的箴言,合在一起就成了一首诗。整首诗就是训词,是指示,是劝告,是革命干部应当达到的要求。 为了革命,为了改造社会,革命者首先应当拥有纯洁而又健康的心灵和情感,要改造自我,提高革命觉悟,要更新认识,坚持理想,进行道德修养,坚决实现自己的理想,为了人民和祖国而把自己的智慧和才能贡献给革命事业。正因为如此,胡志明在诗的开头对革命者首先提出的要求就是要“革心”,要“改造自己”: 革命先革心,改造社会先改造自己。 胡志明历来主张在党内和干部中间,在组织内部和个人中间要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老人家认为批评和自我批评是党组织提高战斗力、加强组织建设和巩固团结的锐利武器,他说:“我们是为了祖国和人民而干革命的。要想使革命成功,就必须团结,必须进步。要想团结得更紧,进步得更快,每个人都应当改正缺点,发扬优点。要想这样,没有比老老实实地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更好的办法了。批评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有利于工作……批评是每个人的权利和义务,批评就是实行民主。”①关于自我批评,胡志明明确指出:“刀不磨不快,金越炼越纯,水经过过滤才能干净,人要进行自我批评才能进步……革命者更要坚决地进行自我批评,不进行自我批评就不配当革命者。”②这首诗总结道,要想成为一个为国为民的革命者,就要做到以下 三条 ①《胡志明全集》国家政治出版社,河内,2000,C卷,第242页。 ②《胡志明全集》,红运出版社,第6卷,209页。 ==========第282页========== 27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是要“自己修身”,意思就是首先要搞好自身修养; 二是要“教化部属”,也就是教育、帮助和鼓励自己的下级,大家共同奋斗,圆满完成任务; 三是要“感化民众”,也就是教育群众,动员群众,使人民群众提高革命觉悟,自觉自愿地团结在一起,进行革命。 做到了上述三条,就能无愧于革命战士的光荣称号,就能够为革命的胜利做出贡献。 显然,胡志明简单易懂的话语成了一首诗,它深入人心,成了行动的指南。参加讨论的罗文蔻老人对此做出了高度评价,他认为“这是 一首非常易懂、易记的充满‘圣贤思想的诗。” ==========第28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71 吊黄部长诗 呜呼! 云风云气暗 沱海潮声悲。 四月泪云訴 黄部長安归? 内务部今日 才德者其谁? 同胞卅余兆 痛泣泪淋漓。 1947年初,身兼越南民主共和国内务部长和越南国民联合会(简称“联越”)会长的黄叔抗①老先生到中部地区各省公干。当年4月,在视察广义省的时候,他突患重病,自知难以救治,便于4月14日给胡志明写信,诉说衷肠:“我身患重病,难以治愈。四十年来,我怀抱独立与民主之理想,今国家已经独立,民主制度已经实现,可我却行将死亡,只可惜不能见您最后一面了。祝您健康长寿,带领国民在光荣幸福的道路上前进。致以胜利的敬礼!”1947年4月21日,黄叔抗辞世。消息 ①黄叔抗(1876-1947),广南省人,著名爱国人士,学识渊博,1904年考取进士,但不愿为官,而与潘珠祯和陈贵閤一起宣传维新思想,1908年,被法国殖民主义当局逮捕,流放到昆仑岛,直到1921年才获得释放。1946年,应胡志明主席邀请,参加抗战联合政府,任内务部长之职。1946年6月至10月胡志明主席访问法国期间,黄叔抗担任国家代主席。 ==========第284页========== 27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很快就传到胡志明那里,老人家非常痛心。政府决定为黄叔抗举行国葬。同日,胡志明用汉字写了这首挽诗,表达自己的无限哀思。虽然用汉字写了一首挽诗,但胡志明心中仍然不安,又根据汉字诗的意思,用越南文写了一首挽诗,意思如下 呜呼! 岘港海潮悲, 海云关云哀。 四月闻噩耗, 黄部长何去? 整个内务部, 人人惜才德。 同胞三千万, 伤心泪珠流。 21—4-1947 胡志明是在心绪如潮的情况下,用汉字写下这首《吊黄部长》的。黄叔抗是鸿儒奇才,写下了许多汉字诗,在《囚诗丛话》中就收有他的诗作。胡志明和黄叔抗是知心知己的朋友,黄叔抗曾用“得一知己而已老何”来抒发他结识胡志明后的内心感受。胡志明和黄叔抗还是心投意合的朋友,黄叔抗的逝世是一种巨大的损失,所以老人家在写了汉字挽诗之后,又写了一首越南文挽诗。胡志明这样做可能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让全国同胞与自己一起痛悼黄叔抗先生。有人说,这首越南文的挽诗是从汉字诗翻译成的,章钭认为:“越语挽诗是根据汉字挽诗的意思写的,但不是汉字挽诗的译文。”如果把两首挽诗仔细进行对比,就会发现,它们各自都有独特之美。 这两首挽诗互为补充,深刻体现了诗人对逝者 位终生为国 为民的志士仁人黄叔抗的无比沉痛的惋惜之情: ==========第28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73 黄部长安归? 汉语诗 黄部长何去? 一越语诗 这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以悲痛的心情提出的疑问,一个人只有在非常悲痛,极度悲痛的时候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感到悲痛的不只是胡志明一个人,不仅是“内务部今日,才德者其谁”,“整个内务部,人人惜才德”,而且是天、地、风、云也尽显悲哀:“云风云气暗,沱海潮声悲”“岘港海潮悲,海云关云哀”,它们与人一起痛悼逝者:“同胞卅余兆,痛泣泪淋漓”“同胞三千万,伤心泪珠流”。这些悼词痛彻心扉,说得充分,说得真诚,说得实在,无需赘言评说。的确,黄部长逝世所造成的损失,所带来的悲痛,不是某一个人的事情。在祖国正在需要黄叔抗的时候,他却“安归”了,他的逝世留下了一片空白,应当怎么办呢?笔者在此摘录胡志明1947年4月29日,代表政府发表的《告全国同胞书》中的一段话:“黄先生学识渊博,意志坚强,道德高尚,从前因为爱国而遭受过殖民主义当局的迫害,被流放到昆仑岛。十几年来,虽艰难困苦,但黄先生爱国爱民的赤胆忠心不仅没变,反而更加坚强。黄先生是一位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人,他终生不求名誉地位,不求利益俸禄,不屑致富,不屑为官,为了人民的自由和祖国的独立而奋斗不息。” 胡志明虽然感到非常沉痛,无限惋惜,但在黄叔抗的英灵前面,他呼吁全国同胞不要哀叹,不要忧愁,不要悲观,而是要以为了民族的独立和自由而奋斗终生的黄叔抗为榜样,继承他的遗志,以实际行动,加强团结,奋勇抗战。 黄叔抗的陵墓位于广义市天印山。现在,路过那里的人,无不放眼远眺,表示敬意。黄叔抗墓区已被列为国家级历史和文化遗迹。据悉,广义省即将修建天印山森林公园,既作为生态旅游区,又能教育人们世世代代铭记黄叔抗的功德。 ==========第286页========== 27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元宵 今夜元宵月正圆,春江春水接春天。烟波深处谈军事,夜半归來月滿船。 一个春天的夜晚,圆月当空,一江春水不停地流向天边。这是一幅充满了春天气息的美丽图画 今夜,正月十五日的夜晚,月亮是圆的;今夜,满眼春色:春江、春水、春天,春天像是从水面一直延伸到空中;今夜,春夜荡漾。正是今夜,元宵节的夜晚,而“不是其他夜晚,其他夜晚的景色不像今天夜晚这样,我们的心情,我们的感触不同于今晚。”(黄理) 这首诗开头一句所写的就是河流上空明亮的月色,接下来的一句描绘了水天一色的辽阔场景。春天的景色特殊,是春天特有的,是不会与其他季节的景色混淆的。清爽,静谧,水面如镜,只见纯洁的月光照射着辽阔的大地。春江、春水的有限与春季天空的无限融为一体,使空间变得辽阔无垠,就像诗人此时的心境一样。 阴暗的冬天已经过去,明媚的正月十五来到了,大地回春,冬季冷冷的月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年当中的第一轮明月,天空是纯洁的,空气是温暖的。这就是正月十五的月亮的可贵之处和价值,也是人们欢度元宵的理由 这首诗的意思突出地体现在承上启下的第三句上: 烟波深处谈军事; ==========第28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75 而诗的结尾则显得突然而又有趣 夜半归来月满船。 这是在明月当空的河面上的一艘船,是在船上发生的事情。依然是唐诗描述的对象:月亮、河流、天空、小船,但却毫不孤单,毫不寂寞,毫不忧伤,反而使人心旷神怡,飘飘欲仙。 有一种景象最能令人伤感,那就是“烟波深处”,它很容易使我们想起崔颢《黄鹤楼》中的诗句: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想起高伯适的诗句: 世事升沉君莫问,烟波深处有渔舟。 在这些诗句中,那朦胧、深邃而又虚无的烟波,湮没了身处他乡的江湖客心中的无限烦恼,湮没了胸怀大志却为生活所累之人的痛苦和绝望;而在这首《元宵》中则是“烟波深处谈军事”。 谈军事”,原来船上的人不是浪子,不是游客,也不是“谈心事”或“论世事”的才子,而是在一个秘密地点(烟波深处)商谈军机大事的抗法战争最高指挥部成员,也就是我们的胡伯伯和他的战友。19471948年,革命形势虽然已经有所改观,但仍停滞不前,夺取政权初期的重重困难好像无法克服,无法超越。形势也像自然界的季节转化样,冬去春来。1947年的越北秋冬战役的胜利是一个转折性的标志,但抗法战争还有很多考验,祖国的生存还面临着危机,局势极为紧张。因此,最高指挥部要在森林深处的一处河面上,在夜晚紧张地工作。困难确实是困难,辛苦也确实是辛苦,但却很有诗意,而且军事也包含 ==========第288页========== 27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有诗意,在春色浓郁的景色当中谈论军事则更加富有诗意,而且诗人也的确写下了这首诗。这首诗的意境就是:夜半时分,工作完毕,乘船而归,满船月光。 民族诗豪阮攸也有一首写元宵节月亮的诗,题目是《琼海元宵》,诗中写道: 元夜空庭月满天,依依不改旧婵娟;天春兴随家乐万里琼州此夜圆。 正月十五,一轮明亮的圆月高挂在天空,诗人阮攸怀着“鸿岭无家兄弟散”的伤感之情,住在妻子的故乡琼海。但是,明亮的月光并没有给诗人带来一点快乐,反而更增添了忧愁,他乡的愁思遍布万里琼州。这首诗实在是感人至深。同样是以元宵为题,但是胡志明和阮攸写诗时的环境和心情不同,所以诗兴、诗句和气势也完全不同。 如果再往古代追溯,扩大范围,我们可以拿这首《元宵》与张继那首非常著名同时也是大家非常熟悉的《枫桥夜泊》进行比较,从而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胡志明诗中的锐气。 张继在河中泛舟是为了在充满忧愁的漫长岁月中寻求短暂的小小乐趣: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夜色已深,月亮已经落山,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严霜;月落霜天下的一声乌鸦啼叫使深陷尘世的诗人更增添了几分愁思。远处可见深夜劳作的一艘渔船上闪烁的灯光和矗立在河边像是正在静静沉思的枫树。生活是多么的烦恼,一直是止步不前,游客在饮醉酒之后,躺在船上睡觉,带着忧愁进入梦乡 ==========第28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77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首诗有月亮,有船,有树,有火光,有鸟叫,甚至还有寺庙的钟声,但仍显得冷清寂静,充满了忧愁,诗中的“钟声到客船”几个字是神来之笔。而胡志明这首《元宵》中的“夜半归来月满船”更是神来之笔,是月光充满了船而不是船充满了月光。 《枫桥夜泊》中的月亮是落山的月亮,而《元宵》中的月亮则是升起的月亮,而且还是正月十五初升的月亮,圆圆的月亮象征着事物正处于最圆满的时期,就像生活正处于最充实的时候一样。这首《元宵》在月亮刚刚升起时开始,在月亮位于中天时结束,必须在这个位置上,月才能满船,对于在越北地区深山穷谷中河流上划行的船则尤其是这样。军事上达成了高度一致,上下同心,月光满船,乘兴而归。月亮找到了胡志明,月亮与胡志明在一起,胡志明满怀信心,在返回的途中和月亮一起 需要再补充说明一点的是,新的一年中新春里的第一个明亮的圆月之夜,本身就是一种信心,一种愉悦,一种希望。在这样一个如此美好、如此富有诗意的夜晚决定歼敌计划,可以肯定地说,我们的统帅兼诗人一定完全掌握了主动权,牢牢把握住了阵势,知已知彼。这样才能从容不迫,才能诗兴大发,把皎洁美丽的正月十五夜晚完全自然地融入自己的诗中。 诗人正友在评论“夜半归来月满船”这句诗时认为:“船装载着月亮是一种圆满的景象,是一种浪漫的情怀,它预示着未来是光明美好的。” ==========第290页========== 27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送山弟 胆欲大, 心欲细。 智欲圆 行欲方 1948年1月20日,胡志明主席签署第111号命令,授予几位高级军官以将军军衔,其中包括国家军队总指挥武元甲大将,南方军事指挥员阮平中将,第4联区军事指挥员阮山少将①。 授衔仪式在越北根据地隆重举行。由于阮山正在第4联区,中央政府委派第4联区抗战行政委员会主席主持授衔仪式,但阮山却迟疑不决,拖延时间,不肯接受任命。 ①阮山(1908—1956),河内市嘉林县人,17岁参加革命,1925年被秘密派往中国广州,会见革命家阮爱国(即后来的胡志明)。1926年,参加阮爱国亲自授课的政治训练班,结业后被留下工作,之后进入黄埔军校第4期学习,1927年8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5年回国,任南方抗战委员会主席兼中部南区抗战委员会主席等要职。1947年,任4联区司令员兼政委。阮山曾改名洪水,参加中共领导的广州起义、万里长征和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1951年回到中国,1955年被中华人民共和国授予少将军衔。阮山是一位名人,受到很多人的爱慕,有许多过人之处:他是文武双全的将军,善于作战,热爱诗文(在清化童子军学校师生大会上,曾连续5个钟头动情地讲述《金云翘传》;他非常重视提高越南民族意识,贏得了文艺工作者的爱戴,把4联区建设成为抗法战争时期的一个大型越南文化中心);他是一位才华横溢但又平易近人的两国将军;他个性张扬,无拘无束,刚直不阿,不怕危险,出生入死,曾经进过监狱。他无愧于越南民主共和国首位少将的称号。 ==========第29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79 胡志明在听到汇报,得知此事之后,表现得非常冷静,一声不吭地拿出一张常用的小卡片,直接在上面写道:“胆欲大,心欲细。智欲圆,行欲方。” 这些话,胡志明取自中国唐代名医孙思邈对友人卢照邻的赠言:“胆欲大而心欲细,智欲圆而行欲方。念念有如临敌日,心心常似过桥时。”胡志明取孙思貌前两句话中的12个字,写在纸片上,递给范玉石医生,要他从越北出发,跋山涉水,到第4联区,交给阮山,并主持其授衔仪式。 胡志明处理阮山问题的方法是以大局为重,以情感人,体现了宽宏包容的态度,因为老人家清楚地了解阮山的个性、性格和心情。这种处理方法非常微妙,也非常具体: 第一,胡志明不以国家主席和政府领导人的资格下令,批评阮山或者以不执行国家法令为由怪罪于他,而是以兄长对弟弟谈心的方式,寄给对方充满真情的12个字。既然是兄弟,那么就应当温情地劝告,共同往好处努力,做合理合法的事情。阮山是一个个性很强的“硬茬儿”,所以胡志明才以柔克刚。古代的老子曾说:“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意思是就是天下最柔軟的东西,往往能够战胜天下最坚硬的东西 第二,阮山原本是一个重视文化,喜欢文章的人,所胡志明在《送山弟》这封特殊的信函中,用一位名人的话来劝告他,肯定其才、其德,但也同时暗暗提醒对方,应当好上加好,特别是必须要谨慎,更加成熟,必须要加强自我修养,使自己更加完善。 第三,从选派政府特派员到第4联区主持授衔仪式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胡志明了解问题的根源,不让与阮山同级别的干部主持授衔仪式,这样既保住了阮山的体面,又体现了老人家对他的爱护,不损伤其自尊心。胡志明这一招迫使阮山不能不接受既定事实,国法因此而不受损害,法令因此而得到执行。 第四,人生在世,相互之间应当大度,应当宽容和气。胡志明对阮山问题的处理方法就隐含着这层意思。 据阮山将军的部下回忆,在收到胡志明写给他的诗之后,他一下 ==========第292页========== 28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子全都明白了,完全是心服口服,脱口说道:“老人家真是太厉害了!”阮山立即做出指示,抓紧做好准备工作,举行授衔仪式。 胡志明的处理方法取得了预期的结果。这种处理方法是有其道德基础的,那就是老人家富有人文和仁爱精神,对人宽容,度量大。对于阮山来说,这首《送山弟》中的12个字不只是在一个具体的时间点上起到了临时性的作用,而且还对于这位才华出众、豁达潇洒的传奇将军的战斗一生发挥了作用。 阮山将军以胡志明书赠的12个字为座右铭,圆满地走完了自己的戎马一生,为越南和中国两国的革命事业做出了贡献,成为一位两国将军。 ==========第29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81 报捷 月推窗问诗成未,军务仍忙未作诗山楼钟响惊秋梦正是联区报捷时。 据第一位把这首诗翻译成越南文的诗人辉瑾先生回忆,胡志明是在自己居住的草房里写下这首诗的。老人家写完之后,先交给了范文同同志,后者又交给辉瑾翻译。辉瑾说:“在翻译这首诗的时候,我没考虑‘山楼钟响惊秋梦’中的‘山’字,因为诗中就隐含着在山上的意思。译完之后,我去见胡伯伯,他老人家看过译文,称赞说行’。”《报捷》这首诗诗好,意佳,言美,诗情深沉,格调清新,梦与现实有机地融合在一起。赏析和评论这首诗的文章已经很多,好像没什么好说的了。然而,如何才能准确地理解这首诗,尤其是其中的言外之意,还有译文问题,胡志明“称赞说‘行”,而不是“好”,所以笔者还想说几句话。 诗的前两句是“月推窗问诗歌成未,军务仍忙未作诗”,是诗人与月亮之间的充满亲情的对话,这就是写这首诗的机缘。 在“军务仍忙”的情况下,“月推窗问诗成未”,“推”是用力使物体移动的意思,辉瑾翻译成“人”,未能把月亮的主动性完全表达出来。月亮来得自然,突兀,主动地“推”而不是“敲”,不是“打”也不是“冲”窗户,“推”字用得很绝,一字千金,无可替代。月亮主动地推窗而入,不必先向诗人通报,让其把窗户打开。以往一直是这样的,今天依然如此,因为月亮与诗人早就是知音知己的好朋友了。因此, ==========第294页========== 28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月亮来得非常自然,提问得也非常自然,非常亲切,以至于不需要说明是向谁问“诗成未”。诗人的回答也非常自然:“未作诗”。对于为什么没能作诗,诗人说是因为军务繁忙而没能作诗,回答得自然、真实而又十分清楚,并没有译文中包含的那层答应推迟到明天再写的意思 诗中把月亮拟人化,使之能同人对话。“人”和“月”是两个抒情式的人物,但在梦中二者是同一的,他们就是梦,诗人通过这种手法,披露了自己对月亮和对诗的细腻情感。秋夜中的月亮是美丽的,它引起了作者的诗兴,但是诗没有作成,在梦醒之后,真真切切地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打了胜仗。这一事实正是连接梦与现实的一条红线,至此,这首诗就自然而然地完成了 山楼钟响惊秋梦,正是联区报捷时。 这两句的意思就是:钟声突然从山顶上的寺庙中传来,惊醒了秋夜中的美梦,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联区的捷报到了。“惊秋梦”的意思是从秋夜睡梦中醒来,也有人认为“秋梦”是指秋夜,说得清楚点就是秋夜中的整个山林都沉浸在睡梦中。“‘秋梦’描述的是午夜时分景物的静谧。”①显然,这没什么好争论的,因为诗中就有这层意思。在这里,需要弄清楚的一个细节就是,如何才能正确地理解“山楼钟响”的意思。 顾名思义,“山楼”就是山上的楼房,“钟响”就是钟声。有人认为,“山楼钟响”就是“哨所里敲击金属物发出的报警声”②,也有人认为是电话铃声”③,更有人依据原文,认为是“钟楼上发出的声音”。曾任胡志明秘书的武奇同志说:“在越北战区的时候,根据地内设有电话,从办公室到胡伯伯的住处则通常采用直接联络的方式,因为如果从外 ①《胡志明诗文选讲》,越南教育出版社,1984,223页。 ②③《胡志明主席诗歌》,越南解放出版社,1974,111页。 ==========第29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83 面往胡伯伯的住处架线的话,很容易泄露机密。胡伯伯的警惕性很高,因此,钟’到底指什么,我不好讲,起码不是指电话铃’。”①《捷报》一诗的越文译者说:“按照我的理解,楼’是指胡伯伯在半山腰上居住的草房。如果钟声是指电话铃声的话,也讲得通,因为那时的根据地已经有电话了。至于胡伯伯的住处有没有电话,我就不清楚了。但是,在确定‘钟’到底是指什么的时候,不必过于拘泥于字义,说不定钟声就是一种事先约定的信号。” 根据上述意见,再结合这首诗中“钟响”的具体语境,我们认为,可能不应当把它归为某种具体的物质声音。没必要这样做,否则就会失去诗中‘实而虚,虚而实的意思。应当通过这首诗总的风格来认识和了解它。钟声可能就是为了表达诗人在富有诗意、月光明亮的秋夜中 一种真实心态的象征性信号;而当山上楼房中的钟被敲响,惊醒秋夜睡梦的时候,也正是捷报传来的时候。捷报传给每一个人,就连战区的山林也被它惊醒了。 《报捷》符合动态逻辑,诗意完整、明晰。这首绝句的第三句,是用“楼钟响”这一声音作为非常自然的转句,“楼钟响”的时候,秋夜的睡梦被惊醒的时候,同时也是捷报传来的时候。 “报捷”是对诗的开头一句的回应,也是对月亮起初唐突发问的回答,是自然而然地结束全诗的一个细节。至此,胜利的喜悦和诗人同月亮之间的对话在响亮的山楼钟声中瞬间融合在一起,在战区的山林中奏响了一曲胜利之歌 《报捷》是胜利的指挥者、军事家、诗人胡志明因欣闻捷报时的思绪而写成的。 ①《胡志明主席诗歌》,越南解放出版社,1974,111页。 ==========第296页========== 28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赠裴公 看书山鸟栖窗杆,批札春花照砚池捷报频來劳驿马,思公即景赠新诗。 这首诗是胡志明1948年写给裴朋团老先生的,当时两位老人家都在越北根据地工作。 裴朋团是一位儒家学者,在保大王朝时期,曾任司法部尚书。由于关心国事,崇尚真理,他自愿参加抗法战争,拄着拐杖奔赴越北战区,并被国民代表推选为国会代表,一度担任第一届国会常务委员会主任等要职。 收到赠诗之后,裴朋团非常感激胡志明对自己的一片情谊,当即把诗翻译成越南文。他还用汉字写了一首和诗: 铁石一心扶种族,江山万里守城池知公国事无余暇,操笔仍成退虏诗。 根据裴朋团的提议,胡志明把这首和诗翻译成了越南文。上述事实足以说明,胡志明与裴朋团两位老人之间的交情是多么深厚。在这个世界上,像阮劝和杨魁、春妙和辉瑾那样以文结缘的朋友并不多见,所以难能可贵。而胡志明和裴朋团之间的友情却远高于 ==========第29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85 此,他们俩除了友情,还在抗敌救国、救民方面志同道合,既抗敌,又写诗,堪称子孙万代的楷模。 越南文学出版社1967年出版的《胡志明诗集》收入了这首《赠裴公》。 看书山鸟栖窗杆批札春花照砚池 常在古诗中出现的飞鸟和山花的形象竟然出现在胡志明在越北战区写的抗战诗歌中,这的确出人意料。这两句诗对仗工整,形象和谐。对此,越南诗人刘仲庐评论说:“坐着读书的时候小鸟飞过来,落在窗口上;批阅文件的时候,山花的影子映照进砚池中,诗人巧妙地把躁动的生活收入一面明亮的镜子里。” 那只鸟儿,那朵花儿,自然而又小心翼翼地保持安静,瞻仰胡志明的风采,因为老人家正在全神贯注地工作,虽然繁忙,但仍然从容不迫,非常淡定。而正是这种鸟落窗口,花照砚池的情景,使诗人“即景”赋诗,再加上“捷报频来”,更加令人精神振奋,加倍喜悦,形成了完整的诗意。读第三句“捷报频来劳驿马”的时候,我们不由地想起了700多年前,陈朝仁宗皇帝在打了胜仗后写下的诗句“社稷两回劳石马”。不同的诗句,同样的爱国之心,这些带有时间印记的诗句,增强了越南的浩然正气。“捷报”给每一个人和整个民族都带来了巨大的喜悦,这种喜悦需要分享。在这种情况下,胡志明马上想起了心中牵挂的裴朋团老先生,于是便欣然命笔,写诗相赠:“思公即景赠新诗。”可见,诗人是出于深厚的友情而即景赋诗的。思念(“思公”)和捷报频传时的喜悦心情(“即景”)是促成这首诗的两个因素,胜利的喜悦使诗人即景赋诗,以便同裴公分享。 见胡志明高兴,裴朋团也高兴,而且是非常高兴,所以才立即把这首诗翻译成越南文,并和诗一首。后来,文学出版社1967年出版的胡志明诗集中,收录了这首和诗的译文。 两位老人家心投意合,知心知己,胡志明的赠诗和裴朋团的和诗就是两人之间深情厚谊的美好体现。 ==========第298页========== 28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秋夜 筹划更深渐得闲,秋风秋雨报秋寒忽闻秋笛山前响,游击归來酒未残。 《秋夜》是胡志明在越北根据地时期赠给裴朋团先生的第二首诗,后者在收到后也马上写了和诗。在河内市胡志明纪念馆,还保存着 K.T发表的一篇介绍胡志明与裴朋团两首唱和诗文章的照片,文中有 一段写道: “两位老人家的诗都是用中文写成的,笔者冒昧地将其翻译成越南文,有句话不得不说在头里,那就是翻译得不好,也不准确,如果有哪位译者能够翻译得更好、更准确的话,我将非常欢迎。”裴朋团老先生的和诗原文是: 操练无机一日闲,秩风沐雨耐严寒将才增锐军增壮,将使西戎弃岸残。 根据K.T的文章,胡志明写给裴朋团的是一首无题诗,标题《秋 夜》是1967年河内文学出版社出版《胡志明诗作》时添加的。 这样,在自己的汉字诗遗产中,胡志明给我们留下了两首《秋夜》,首是1942年在监狱中写的,另一首是1948年在越北根据地写的。 ==========第29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87 两首诗写作的时间不同,环境也不同。 在狱中,秋天到底来没来,胡志明不必知道,他所关心的是: 心怀故国千塘路,梦绕新愁万缕丝。无罪而囚已一载,老夫和泪写囚诗 在狱中写的这首《秋夜》与秋天一点也不沾边,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没有秋天的色彩,这只是胡志明在狱中每天都要度过的夜晚。而在抗法根据地,老人家关心到了秋夜,关心到了秋季的天气。夜色已深(“更深”),研究完工作(“筹划”)之后,胡志明刚有点空闲(“渐得闲”),就突然意识到秋天来到了:“秋风秋雨报秋寒”。 忙着操劳国家大事,一直到深夜才有点空闲时间,而且也只是暂时的。可以看出,在两首《秋夜》,始终贯穿着一条红线,那就是胡志明在任何时候都能想到祖国,想到人民,老人家为国为民日夜操劳,以至于连季节都忘了。由此,我们突然想起了黎圣宗那充满忧思的诗句: 心为天下常思虑,替天行事岂敢误?深更鼓响犹读书傍晚锣响未散朝。 《自述》 黎圣宗是一位贤明的君主,他是在太平盛世时写下这首诗的。而胡志明写《秋夜》的时候正生活在越北根据地的山林中,在大本营中指挥一场为争取祖国独立、人民幸福而进行的充满艰苦和牺牲的战争胡志明日夜操劳国家大事,非常辛苦,在“筹划更深”后的短暂休息休息时刻,才感觉到天气已经入秋,老人家领略了秋天的一切: ==========第300页========== 28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秋风秋雨报秋寒。 这句诗的意思是秋风、秋雨标志着寒冷的秋季来到了,全句共七个字,老人家就用了三个“秋”字—秋风,秋雨,秋寒—听上去就像是叠曲,秋天到了,有风,有雨,风风雨雨,给人以一种秋凉的特殊感觉。这是前面那首《元宵》中“春江春水接春天”一句使用的叠词表达方法的重现,如同用三个“春”字强调春天一样,诗人在这里用三个秋”字使读者对秋的感觉更加强烈,真是秋意十足。 有了秋风、秋雨和秋寒,读者以为接下来应当是诗人对秋夜的评论,但出乎意料的是突然出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诗意,雄壮的气势下子压倒了秋风和秋雨,尽管用了“秋笛”一词,增加了一个“秋”字 忽闻秋笛山前响,游击归来酒未残。 “忽闻”与胡志明常用的“忽听”一样,都是“突然听到”的意思秋笛”是指秋天吹出的笛声。在分析这首诗的时候,有人认为不应当是“秋笛”,而应当是“哨音”或“钟声”才能响彻山前。 欣赏艺术作品是每个人的权力,然而,也应当把能够统一的东西统一起来。无论是在古典绝句中还是在胡志明的绝句中,都有诗人使用典故和使用约定俗成的词语的象征性表现手法。阅读这类诗的时候,如果只停留在表面字义或者只关心实际意义和本义,或者只单纯地按照转义进行理解,那么在很多情况下,就不能完全理解诗意,或者不切合实际意义,导致不是缩小就是过于扩大联想范围。因此,把“秋笛”翻译成“哨音”或“钟声”就偏离了原意。哨音、钟声或者笛声的声音大,又热闹,响彻在在深山老林中,使深夜显得生机勃勃。这种在秋夜中报捷的哨音、钟声、笛声加上它们碰到山体所形成的回声惊天动地。 转句(第三句)中的“秋笛”一词,用得非常有才气,非常有趣,引出了精彩的合句(第四句),既有古典风格,又有现代神韵: ==========第30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89 游击归来酒未残。 因此,这首七言绝句的转、合两句带有古诗的韵味和形象,但同时又具有现代气息。 游击战士的形象是这首诗中的一个亮点,它突然占据了全诗的中心位置。“酒未残”和“归来酒未残”是学者们争论最多的情景和细节。有人认为,“酒未残”是胡志明为等待部队胜利归来而预备的一杯酒;有人理解得更加具体:胡志明一个人坐着饮酒,慢慢地举起杯子,一面抿了一口,一面侧耳倾听山林的声音,诗兴渐发;还有人认为是诗人举起了薄酒一杯。从越北根据地开始就长期在胡志明身边工作的武奇同志说:“胡伯伯从来不一个人单独饮酒,通常,老人家在吃饭的时候,与别人一起喝一点点药酒……需要注意的是,诗中既有真实情节,也有象征性情节,然而,整首诗一直讲的是某种事实。在作诗的时候,作者可以联想到某种事物。”① 武奇同志的意见给我们了一种启示,就是根据《三国志》中关羽温酒斩华雄的故事来理解“归来酒未残”的意思:关公出马,片刻之间便取下了董卓手下战将华雄的首级,放在袁绍的面前,此时尚未饮用的曹操赠送的一杯酒还是温的。这样,“归来酒未残”就成了表示事情进展快如闪电的一个成语性词组。据此,可以从转义的角度来理解胡志明这首诗中“游击归来酒未残”的意思:在秋天的那个夜晚,游击队闪电般地战胜了敌人,迅速撤回,立下了战功。同时,这句诗也告诉我们了一个当时现实生活中的真实细节,那就是敌人的驻地距离我抗法根据地并不太远,但我们的抗战领袖却依然能保持着从容不迫的姿态,表现得异常镇静和主动。 这首诗因一场胜仗而写。那次战斗打得痛快,胜得迅速,在片刻之间,当酒杯中的酒还没有变凉的时候,游击队战士已经伴着响彻山林的秋笛声,返回了。诗人的这种艺术表现手法是非常有效的。作诗有很多种困难,其中一条就是诗人应当把握住形象的运用, ①《胡志明主席战区诗歌研究》,越南民族文化出版社,河内,1990,270页。 ==========第302页========== 29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否则诗句和诗篇就不能成为一个统一的整体,而是不连贯,杂乱无章,平淡无奇。能够营造一种诗味很浓,甚至是超浓的形象,说胡志明的诗歌才能达到了极高的水平,老人家像对日常生活的把握那样,完全能够把握形象,能够生动而又自然地驾驭字句。《秋夜》是胡志明所写的主题鲜明的一首好诗。 ==========第30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91 赠武公 千里公寻我, 百感一言中。 事民愿尽孝, 事国愿尽忠。 公來我欣慰, 公去我思公。 赠公只一句, 抗战必成功。 1948年7月,第二次全国文化工作会议在越北根据地召开,来自第4联区的爱国人士武廉山先生参加了会议。武廉山在会上见到了胡志明,表达了一名爱国知识分子对抗法救国大业的心迹。为此,胡志明写了这首《赠武公》。 诗人辉瑾回忆:在参加完会议并向胡志明表明心迹之后,武廉山先生高兴地启程返回第4联区。胡志明闻知其刚刚离开的消息,当即赋诗一首相赠,并在写完后,派通信员快马加鞭,追上武廉山,把诗送到他的手中 这首诗像是在谈心,在表达一种心心相通的情感:“千里公寻我”。位老人,不远千里,从第4联区根据地出发,步行一个多月,跋山涉水,穿越据点密布的敌占区,千辛万苦,到达越北根据地。胡志明非常感动,用诗句表明了自己高兴的心情: ==========第304页========== 29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公来我欣慰, 公去我思公。 两位老人家的会面是一次心与心的交流,言少而意多。那些宿儒,那些自重心强、胸怀大志的人,总是说得少,做得多。胡志明深知这一点,所以才在诗中写道:“百感一言中”。武廉山拜访胡志明,不仅是通常意义上的看望和问候,而是有所寄托,期待着某种重大事情的发生。胡志明深知武廉山的心情,所以才对武廉山说出了共勉的话语: 事民愿尽孝, 事国愿尽忠。 对于武廉山这样的儒家学者来说,“忠、孝”二字并不陌生,“忠于君王,孝于父母”这句话说明,这两个字已经融化在他们的血液中。但是现在,胡志明心中所想的和正在与大家一起实现的大义之举就是“事民尽孝,事国尽忠”。胡志明对武廉山说的这些话,是肺腑之言,表明了自己的理想,提出与对方共同践行的约定,武廉山肯定是心领神会。武廉山是一位爱国文人,曾在阮朝考取功名,并且一度为官,后来辞官回乡,参加反对法国殖民主义、反对顺化小朝廷怯懦态度的斗争。他曾经把自己的恻隐之心和愤懑之情寄托在自已的长篇小说《孤楼梦》中。八月革命成功之后,武廉山把自己的全部心血贡献给新政权在神圣的全民抗战根据地中的山林里,他和胡志明面对面地坐在起,对什么是忠,什么是孝的理解更加深刻了,的确是“百感一言中”,两位老人的心是相通的 正因为如此,当武廉山离开根据地返回第4联区时,胡志明没什么临别祝福,也没送什么礼物,只是送了一句话: 赠公只一句, 抗战必成功。 ==========第30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93 只这么一句赠言,就相当于赠送了很多很多,赠送了所需的一切: 一种决心,一种信心和一条光明的大道。 这首《赠武公》是一首赠诗,是胡志明满怀情谊写于1948年的歌颂胜利的诗篇,它丰富了人们的情感生活,动员大家奋勇向前。胡志明的这首诗写得非常及时,具有深远的意义和价值。得到赠诗之后,武廉山非常激动,在返回途中就和了一首,回复胡志明: 逢公喜公健, 战事百忙中。 对话唯军国, 相期在孝忠。 雄才原不世, 大道本为公。 相见重来日, 抗战已成功。 后来,武廉山的弟子、知识渊博的学者陶唯英先生把这首诗翻译成了越南文。 现在,重读胡志明的《赠丁章阳》《赠裴公》和《赠武公》等诗作,我们眼前好像呈现出这几位长者值得敬重和热爱的崇高形象,亲身体验到他们崇高、纯洁的感情和他们之间密切而又深厚的友谊。 ==========第306页========== 29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无题(三) 山径客來花滿地,丛林军到鸟冲天。军机国计商谈了,携桶偕童灌莱园 这首《无题》具备了山、林、花、鸟等各种因素,但是,如果把它看作是咏唱山林花草的诗的话,还需要好好掂量掂量。虽然诗中有这些因素,但它们不是全诗注意的中心,而且,这首诗的主题也不是咏景。诗的中心是人,景物突出人、衬托人,人物融入景物,在景物中活动,使景物变得鲜活起来 山径客来花满地,丛林军到鸟冲天。 如果没有人的话,诗中的景象就很容使人感到孤寂、荒凉。通过山径”“丛林”和“花满地”,我可以想象出这样一种景象:在一片寂静的密林里,有一条山间小路,路上落满了花瓣……这是多么安静的种景象呀!这首诗的生动之处在于当客人来到的时候,已经花开满地;当部队到来的时候,成群的鸟儿冲天而飞。这样,景象就有了灵魂,小道、密林、孤寂和荒芜一下子消失了,只剩下景与人、人与景之间的融合。景物总是等待人的到来,是专门为人而存在的,如果没有人的话,景物就变得孤独,没有意义。也的确如此,山边的小路是如此荒凉、寂静,但当有人路过时,就突然苏醒了,花开满地;而那片树干高大 ==========第30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95 的松林,树上虽然有鸟儿逗留,但仍然是沉寂的,只有在部队走过的时候它才摇动,鸟儿才成群地往天上飞。人的出现使大自然增添了活力,热闹起来,变得美丽了。胡志明诗中的大自然与人、人与大自然的关系总是那样的自然、和谐,总是那样的密切。大自然等待着人的到来,人给大自然带了新活力,新景致。 诗中的来客和开来的军队正是胡志明的军队,是担任最高指挥员的胡志明本人及其同志,是为了履行对祖国承担的崇高义务的人,他们在此相聚,并且从这里发出抗战的信号和命令。国事和军务都很紧急,都很繁忙,这正是抗法战争初期越北根据地的写照。越北成了战区,成了抗战根据地,越北的山林是天然屏障,它养活并保护了抗法战争的首脑机关。在这里,人与山林,人与花草树木,人与鸟儿密不可分,互相依存,作为战士和诗人的胡志明敏锐地发现了越北地区这种奇妙的自然景观。 这首诗的特殊而又新奇之处在于,大自然画卷中的人是一个活动着的集体,在全部四句诗中,人都是处于中心位置,是以大自然主人的姿态出现的。客人来了,部队来了,同志们商讨军国大事;无论是指挥员还是儿童,都能主动行动并且和大自然紧密联系在一起。 这首诗最出乎意料也是最有趣的一点是,在商定完工作的事情之后,一位肩负重责的人从容不迫、悠闲自得的形象: 军机国计商谈了,携桶偕童灌莱园。 谁也没有料到,在抗法战争艰难而又激烈的阶段,在日理万机的情况下,出现了一个如此淡定、如此充满信心的主人翁形象。胡志明高度掌握了工作的主动权,从“军机国计”方面的大事,到“偕童灌菜园”这样的日常小事,无一例外。 位老人,在研究完工作之后,天天下午都和孩子们在一起,带领他们,和他们一起给菜园浇水施肥,这一形象给紧张、忙碌的生活带来了安静,使人有一种祥和而又充实的感觉,这首诗因此带给人以坚强 ==========第308页========== 29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的信心和巨大的道德力量。的确,胡志明过的是一种完整而又丰富多彩的生活,达到了周围环境、大自然、工作、人员之间的和谐统一。《无题(三)》是一首小诗,但包含着一个大主题,四句诗,四种景象,四件事情,还有很多人物。前两句,既描述了大自然及其美景,又有活动着的人物;后两句既说到了公事,又提到了私事,公私和谐并存,统一在一个人的身上。全诗包含着多层次的鲜活形象,有直接的,有间接的,有象征性的,有具体的,也有概括的。这是一首现代诗,但却具有浓厚的古诗风格。景与人,动与静,具体与概括,感触与智慧紧密地统一在一起。它先是展现了寂静的山林,静悄悄的空间,好像是进入了唐诗的世界,古诗的世界;然后描述了客人和部队到来,热烈地商谈国事和军事的欢快而又繁忙的景象;最后是因为懂得自主,主动精神很强而得来的一种悠然自得的平静生活。读者心中留下的高大美好、气势雄伟而且也是贯穿全诗的形象就是在工作和日常生活中,领袖与部队之间的融合,是上下一致,意志坚强,共同担当,把握住形势和环境,是常见的老翁与童子之间和谐有趣的图景。 诗歌之美与生活之实,英雄与平凡就这样在这首诗中交融在起了 ==========第30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97 思战士 更深露急如秋雨晨早霜浓似海云。快送寒衫給战士,阳光和暖报新春。 至今为止,我们仍不能确切地断定《思战士》是那一年写的。但是,可以肯定地说,这首诗是在帮战士过冬那段时间内写的,因为那几年曾经开展过给前线战士送温暖的爱国竞赛运动。 这首诗充满了亲情和责任心,动人心扉。“露急”是因为夜露来得很凶,“如秋雨”;“晨早霜浓”的意思是晨霜很重。诗的前两句的意思是:一天深夜,满天的霜结成一滴滴水珠,接连不断地滴落在地上,像是阵阵秋雨;清晨,雾很大,雾气浓密、颜色很白,好似海上的白云。这是冬天的寒霜而不是秋天迷幻般的雾景①。天寒地冷,白霜似雪的天气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冷得刺骨,冷得难受,冻死了池鱼,冻断了树枝,冻死了树木。这种寒冷,使我们想起了胡志明在《狱中日记》中所描写的自己曾经忍受过的寒冷:“寒似尖峰刺树枝”(《黄昏》和“缩颈弓腰不可眠”(《夜冷》)。现在,胡志明正在越北根据地的深林中过冬,所以,当冬季来临,寒霜满地时,老人家立即想到了前方的战士,他们正 ①“如秋雨”很容易被误认为是秋雨,因此有人在文章中写到:“前两句诗中深夜过得很快,浓霜来得很早。一年当中有三个季节在四句诗中接连出现。”(《胡志明主席诗歌研究与学习》,社会科学出版社,河内,1979,第314页)应当指出,诗中虽然提到了“秋雨”和“新春”,但不是为了写这两个季节,它写的完全是冬季。 ==========第310页========== 29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在忍受抗战初期那几年的艰难困苦,忍饥挨饿,饥寒交迫,顶风冒雨……刻不容缓的事情就是“快送寒衫给战士”。这句诗好像是命令, 一道十万火急的命令,催促大家抓紧时间执行。胡志明诗中不乏语义强烈、催促甚急的句子。我们比较赞同这样的看法:“由于诗中的意思是这样急切,所以在确定诗句时就不能遵循旧诗文‘不得过急’的组句规则。”虽然明显是胡志明的诗词风格,但在这里,却是快速的风格,读者好像能够听到胡志明匆匆而行的脚步声。我们通常注意到了胡志明诗中大度、沉稳的风采,很少注意到紧张、急促的一面。①这首诗的末尾一句也是一个语义急切的句子,像一个紧急信号:阳光和暖报新春”。这是初露端倪的一种前景,是一种预报,温暖的阳光是春天即将来临的先兆。因此,比以往更加需要的是,要主动战胜寒冬,迅速把棉衣送到前方战士的手中,这件事情不仅只是为了眼前,而且是为了将来。只有生存下来,度过冬天,才能迎接即将到来的春天。《思战士》没有在“现在”上停留下来,而是展露了一个温暖人心的崭新未来,寒冷因此而变得无影无踪 “快送寒衫给战士”不仅仅是命令,是要迅速落实的事情,还饱含着胡志明无限的亲情和关心大家的仁爱之心,体现了老人家心中一直存在的高尚的人道主义精神。有两个事例非常感人:1948年,一位老年朋友心疼胡志明年老体弱,又居住在寒冷的山林之中,就送给他一件棉衣。老人家接受了,但想到其他比自己更需要的人,于是就转赠给当时正在生病的交通部副部长邓福通同志。胡志明不光赠送棉衣,还写了一首《致福通》相赠: 今年过年无美食明年胜利来补偿。友赠我衣我赠你,你穿暖和我心安。 ①《胡志明主席诗歌研究与学习》,社会科学出版社,河内,1979,第314页。 ==========第31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299 第二件事情是,在去检查边界战役准备情况的途中,胡志明在广渊遇到了一队被押解的法军俘虏,见其中的一名俘虏身上有伤,又冻得直打颤,老人家便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衣,给他披上,使全体俘虏和执行押解任务的战士都觉得意外。胡志明的爱心和高尚的人道主义之心宽广无边,无处不在,无比深厚,惠及每一个人。 胡志明一贯关心别人,他“是父亲,是伯伯,是兄长”(素友)。老人家关心、照顾到每一个人,用骨肉亲情去爱自己的同志和战友,他的行动和仁爱之心被写入诗篇,成为诗歌。还有一件我们大家都知道而且也深受感动的事情:老人家爱护在林中野营的支前民工,轻手轻脚地为他们掖被子,好让他们安睡,明天起来去参加战斗。在狱中,老人家同情用废纸做被子的难友。胡志明是爱别人如同爱自己的形象的化身。他是抗法战争的最高司令官,除了操劳路线和战略方面的大事,还关心战士的饭食和棉衣。关心到每一个人,这就是一心一意为了别人而忘记了自己的一位总司令,一位伟大领袖的高度责任感。胡志明的爱心和责任心已经成了越南人的一种美德 通过这首《思战士》和上述几件事情,我们可以看出,胡志明的诗已不单纯是诗,而是生活,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生活真实而又现实地进入了诗中。《思战士》,在寒冷的冬季到来时,把棉衣送给战场上的战士,这一行动是关爱当时的卫国军战士,对他们高度负责的具体体现。“快送寒衫给战士”是整首诗的主要句子,体现了这首诗的中心思想这强有力的快节奏诗句符合当时的环境,事情要抓紧时间快点去做,要紧急和及时,不可迟误 《思战士》这首诗好就好在它永远体现出一种爱心和责任心,体现出民族的优良传统和胡志明个人的美德。 ==========第312页========== 30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赠陈赓同志 当年遇君一青年,如今统兵握帅权。雄师百万悉听令,捍卫革命固滇边。 1950年初,应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和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邀请,胡志明主席从越北根据地出发去北京,秘密出访中国和苏联。1950年1月20日,途经广西南宁时,中共中央委员、中共广西省委书记、广西省人民政府主席张云逸同志和广西省军区司令员李天佑同志出面欢迎并设宴招待胡志明。陈赓①同志出席宴会作陪,胡志明与陈赓同志二人久别重逢,非常高兴。 胡志明与陈赓二人早在1924年黄埔军校时期就认识了,当时陈赓尚是一位成长道路上的青年才俊。1938年,胡志明在延安与陈赓第 二次见面,二人成了忘年交的朋友(陈赓生于1903年,比胡志明小13岁)。这次在广西见面时,胡志明得知陈赓正准备指挥部队解放当时还在国民党控制下的滇西地区,便写了一首汉字诗相赠。非常遗憾的是,胡志明在宴会上把诗送给陈赓了,所以我们至今也没有收集到这首汉字诗的原文。幸运的是,胡志明在现场亲自把这首诗翻译成越南文,读给随行人员听。作为随行人员、也是胡志明和陈赓合影拍摄者的黎发同志记下了这首诗,并提供了胡志明自己的译文。 ①1959年,陈赓同志被授予大将军衔,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副部长。 ==========第31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01 后来,广西社科院副院长、广西历史研究所所长黄铮教授,依据越文译文,恢复成现在的汉字诗。 《赠陈赓同志》全诗共有四句,前两句,诗人提及了“当年”和“如今”两次见到陈赓同志的事情。这次见面,当年的青年人已经成为一位将军。胡志明在翻译成越南文时,把“君”译成了人称代词“叔”,这是一个非常亲密的称谓,只有对亲如自家兄弟的人才可使用。胡志明与陈赓之间的感情是一种特殊的感情,他们相互关心,相互鼓励,甘苦与共。诗的后两句“雄师百万悉听令,捍卫革命固滇边”。表明胡志明完全相信身经百战、战功显赫的陈赓将军战无不胜的才能。“捍卫”一词用得非常实在,在这里有保卫云南的革命成果,保卫西南军区和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战果,保卫祖国领土完整的意思。 在评论这首诗时,阮克友写道:“这是一首颂扬诗,但却完全没有 一句称颂的话语;这是一首励志诗,但却没有一句动员的话语;这是一首表示信任的诗,但却没有一句嘱托的话语。值得称奇的是,接受这首诗的人却觉得自己受到了高度褒奖,受到了巨大鼓舞,受到了无限信任。为什么这样?因为在同一条战线上共同战斗的革命家之间相知甚深。” 通过人民艺术家陶仲庆讲的一个故事,可以看出胡志明与陈赓之间的深情厚谊,看出陈赓及其家人对胡志明的深厚感情。有一次在广州,越南电影摄制组到陈赓大将家中拜访,看到墙上挂着胡志明与陈赓在越北战区的大幅合影照片,照片中,两个人光着膀子在看军用地图。在送别越南客人时,陈赓同志的夫人在院子里哭诉道;“陈赓去世前,胡伯伯在这里同他见了最后一面。院子里的每一块砖都留有老人家的足迹,都浸有老人家的泪水。”①在广州陈赓纪念馆,笔者站在胡志明与陈赓同志的合影照片前,心潮澎湃,沉思良久。上述细节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理解这样一个特殊现象:胡志明为什么把两首充满感情的诗(这首《赠陈赓同志》和后面的《寄陈赓同志》赠送给一位外国友人—陈赓同志、陈赓将军。 ①2002年,越南《劳动报》壬午年新春特刊第?页。 ==========第314页========== 30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离北京 冀北天心悬皓月,心随皓月共悠悠。皓月谁分为兩半,半随旧友半征夫 《离北京》全诗共有四句,句句不离月光。第一句、第二句和第三句都有“皓月”二字,第四句虽然没直接写月亮,但读者仍能通过“半随旧友半征夫”看到月光。虽然这首诗从头到尾都有明亮的月光,但它并不像其他许多诗歌那样是一首描写月亮、咏唱月亮的诗。诗人写这首诗的用意是想通过月亮的形象,表白心事,寄托希望,让心灵随着月光飞向远方。 诗的前两句,“冀北天心悬皓月”告诉读者诗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看到了什么样的景物;“心随皓月共悠悠”则说明了诗人此时的心情,“悠悠”是一个多义词,在这里有心潮起伏,思绪万千等意思。可把这句诗理解为作者因受景色的启发和感染而心情激动。 这首诗是胡志明在1950年3月11日离开北京,启程回国的火车上写的。“冀北”是河北省北部地区的简称,从诗的第一句来看,此时火车正通过那里。1950年1月,边界战役打响之前,胡志明离开越北根据地,到中国和苏联进行秘密访问。老人家在北京同中国党和国家高级领导人进行会谈,提出了中国援助越南军民抗法战争的建议。之后,胡志明赴苏参加苏、中、越三国领导人关于支援越南革命问题的会谈。胡志明的这次出访,取得了成功,苏联和中国一致支持越南,准备同越南建立正式外交关系,即在越南开设大使馆。中国政府随即派罗 ==========第31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03 贵波将军担任首任驻越南大使。1950年3月,胡志明返回北京,然后回国。在回国途中,胡志明心情轻松,精神愉快,尽管抗法战争还有数不尽的艰难困苦,但老人家争取到了兄弟国家和国际友人的支持和具体援助,所以他才“心随皓月共悠悠” 我们可以想象,胡志明坐在火车上,火车正在运行,通过车窗,望着月亮,感到心情愉快,想与人分享,想告诉自己的亲人 皓月谁分为两半,半随旧友半征夫。 胡志明在这里可能是用阮攸的《金云翘传》中“是谁,忍将一轮明月两拆分?半映床前孤枕妇,半照途中马上人。”两句诗来寄托自己的心思,只不过阮攸的诗句是伤感的,而胡志明的诗句则是喜悦的。虽然还不能彻底高兴,因为抗法战争正在进行之中,但此时此刻是高兴的。出访取得了成果,正义的抗法战争正在得到祖国边界以外的支持,怎么能不高兴呢?月亮一分为二,照着旧友和征夫。“征夫”一词的本义是指封建时期在外面征战的男人,在胡志明的这首诗中,可以理解为长途跋涉者或旅客。这样一来,“旅客”的身份就清楚了,他就是漫漫长路上的人,是作者本人,月光正照射在他老人家身上。“旧友”可理解为好朋友,可能是指两种人,第一种是指支持和帮助越南抗战的国际友人,第二种是指正在日夜同侵略军作战的同志、朋友和爱国人士。月亮好像完全了解胡志明的心思,同情胡志明,与胡志明同行,把光照耀在胡志明及其朋友身上。 《离北京》是一首抒情诗,借明亮的月光来寄托心思,分享喜悦。读这首诗,使我们不禁想到唐代诗人李贺《清伤》中的诗句:“仰头看明月,寄情万里光。” ==========第316页========== 30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过湖北 我去田间都白雪,我来田麦已青青。明天机械替木械,亿兆农家乐太平。 1950年3月12日上午,列车驶经位于洞庭湖以北、长江中游的湖北省。胡志明从火车上往外观看,见田里的小麦一片葱绿,心有所感,诗兴大发,这首《过湖北》已了然在胸。 有的学者认为,这首诗是一首即景诗,是因即景生情而成诗。其实,与其说它是即景诗,倒不如说是议论诗更确切些。前两句,“我去田间都白雪,我来田麦已青青”是叙述,看到什么写什么。上次路过湖北去北京的时候,是1月下旬,正值冬季,气温下降到零度以下,遍地积雪,田野白花花一片。现在回国时已是3月中旬,大地回春,麦苗儿青青,生机盎然。 田野的变化取决于季节。胡志明亲眼看到了这种自然现象,并由此想得更远,看得更远,田里的麦苗青青,还要长得更青更绿,只要辛勤劳作,采用改进的生产工具,解放生产力,就一定能够提高产量,获得大丰收,农民的生活就会得到改善。所以,老人家写道:“明天机械替木械,亿兆农家乐太平”。“明天”是指将来。是的,现在还不行,诗人实事求是,想得符合现实情况。当时,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还不足 六个月,所以农业还很落后,农民还很苦。“明天”,中国党和政府一定领导农民实行农业机械化,用机械化农具代替落后的木制农具,使人民过上丰衣足食的幸福生活,这是社会主义革命的必由之路。“乐太 ==========第31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05 平”就是乐享太平的意思,诗中的“太平”有两个方面的意思,一是社会平安,没有战乱,人民安居乐业,生活稳定,水平不断提高;二是连年丰收,农产品收获越来越多。《汉书·食货志》对“太平”二字的解释非常详细:一年丰收为“登”,两年丰收为“太”,连续三年丰收为“太平”。“农家乐太平”在这里是说农民可以享受上述两个方面的实惠。对于农民来说,没有什么能比获得丰收,过上太平日子更为喜悦的了,这是最大的喜悦,最大的幸福。 《过湖北》是一首基调欢快的诗,这是胡志明的第二首写农田风光和农民喜悦心情的诗。八年前,老人家在被中华民国当局从天保监狱押往果德监狱的路上,看到农民欢欢喜喜地收割庄稼的情景,心中非常高兴,随后写了一首《野景》来抒发自己和农民同样喜悦的心情: 我来之时禾尚青,现在秋收半已成。处处农民颜带笑,田间充满唱歌声 《过湖北》和《野景》都是格调欢快的诗,虽然写作的环境不同,但作者的感情和思维方式是相同的,只有一贯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诗。我们的胡伯伯就是这样的人。 ==========第318页========== 30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过长沙 长沙过去是沙场,块楼台一点伤。中国而今已解放,长沙此后免桑沧。 这首诗短短四句,就概括了中国一个著名城市—湖南省会长沙市的历史。四句诗,两两成对,分别讲述过去和现在。 前两句,“长沙过去是沙场,一块楼台一点伤”,是讲过去。“过去” 二字包含了长沙从古至今的历史进程,发人深思。那里曾经是战场,战争连绵不断,各种势力你争我夺,致使人民遭殃。中华民族的历史表明,从战国初期到东汉末年,长沙地区持续动乱,没有宁日,今天边界变动,明天权力更迭,长沙有时是郡,有时是省,还曾经扩大领土,是 一个国家……每次战乱都是一场浩劫,都是一次沧桑巨变。仅抗日战争时期,1939年9月至1942年1月,中国军队就在这里同日本法西斯侵略军进行了三次激烈交战。 胡志明熟知中国历史。当中国人民抗击日本法西斯的战争激烈进行时,胡志明在中国从事革命活动,老人家对发生在长沙的事件了解得非常清楚。这次回国途中经过长沙,长沙的过去清楚地出现在眼前,因为战争遗迹还在。“一块楼台一点伤”是一句写实的诗,同时也是一句表示同情和理解的诗。 长沙的过去是这样的,那么现在呢?“中国而今已解放,长沙此后免桑沧”,中华大地完全改变了模样,长沙作为沙场的历史已经永远成为过去,长沙不会再有动乱了。这描写现在的后两句诗也是两两相 ==========第31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07 对,是述说现实,是喜悦,是自豪,取代了前面的同情。由此可见,胡志明对于中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过长沙》是胡志明在从北京回国的路上,继《离北京》《过湖北》之后写的第三首诗。 ==========第320页========== 30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午过迁江 到迁江,说迁江,迁江江岸满春霜。千辆敌车成黑烬,红军直到镇南关。 迁江位于中国广西省的中部,中华民国时期,迁江是一座县城,现为广西壮族自治区来宾市兴宾区。胡志明曾在这里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所以老人家熟悉迁江。1942年,胡志明到中国会谈,遭到国民党当局的无礼逮捕和关押,在被辗转押解的过程中,曾被关押在迁江和来宾的监狱里。这一次,1950年3月17日中午,胡志明从北京回国途中,路径迁江。 虽说是“到迁江,说迁江”,但是诗人不是说从前的事情,而是说今天的事情,说眼下的事情,说友好邻邦的喜事和取得的胜利。“迁江江岸满春霜”是叙事性描述。迁江河流经此地,所以才有这个地名。因此,迁江既是一条河的名称,又是一座城镇的名称。“春霜”是春天的露水,中国的春天气温还相当低,经常下露水。春霜打湿了迁江两岸,迁江镇雾蒙蒙的。露水和雾气造成了一种虚幻的景象,这种景象容易使人想起战场上硝烟弥漫的情景。诗中迁江虚幻般的雾气是真实存在的,战场上的硝烟同样是实际存在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所以这句诗是写实的。仅仅在一年之前,迁江还是一个激烈的战场,一场大战的余音至今未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这里打了一场大仗,打得敌人溃不成军,“千辆敌车成黑烬”。 这首诗的第三句仍然是叙事性描述。如果说第二句的写景是为 ==========第32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09 了启发读者,有所寓意的话,那么这第三句所描述的事情就是为了体现一种气势,从而引出了充满力量的合句(第四句):“红军直到镇南关。” 镇南关是越中两国边界上的一个关口,后来,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将其更名为睦南关,1956年又更名为友谊关。在迁江打的那场大仗,打垮了敌军,使之无力抵抗,为“红军直到镇南关”开辟了道路。有段我们大家都知道的越中友谊佳话:当中国人民解放军进攻广西境内的国民党军队时,根据中方要求,胡志明主席和越南劳动党中央决定派出越北军区主力部队和谅山、广宁两省地方部队,进行“十万大山战役”,帮助解放军打击敌人,解放邕州、龙州、钦州地区,扫清国民党残军,解放广西全境。 途径迁江时,当地的景物和曾经发生在那里的事情使胡志明有感而发,写下了这首《午过迁江》。诗中写的全都是事实,隐含在诗中的 一条珍贵伏线就是胡志明对中国的感情和在中国所取得的胜利面前的喜悦之情,老人家把友好邻邦中国的胜利当作越南自己的胜利。 ==========第322页========== 31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近龙州 远隔龙州三十里,已闻炮响与机声越南民众真英勇,抗战必胜建国必成, 龙州是中国广西省的一个县,与越南高平省和谅山省的一部分接壤。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龙州是越南革命的海外根据地之一,越南党在那里设立了几个联络站点。挂着德兴车衣店招牌的东关外街82号,就是一个这样的联络站。1939年底,为了回国,化名胡光的胡志明就曾到过龙州,想在那里同党组织取得联系,但没能见到党内同志,所以老人家的那次回国计划没能实现。1944年8月,从柳州监狱恢复自由后,胡志明停留了一段时间,然后经龙州回国。老人家这次赴中国和苏联访问,也是走的龙州那条路,现在回国,依然要经过龙州。龙州给胡志明留下了很多纪念,老人家对龙州非常熟悉。然而,与以回国途中经过的河北、湖北、长沙和迁江等地名为标题的其他几首诗不同,《近龙州》这首诗不是为了写龙州的。开头一句“远隔龙州 十里”是说大约还有三十里路,也就是十五公里就到龙州了。龙州距越中边界的直线距离大约有二十公里,也就是说,胡志明这时距离祖国已经很近了。经过数个月国事访问,现在回国,到达一个距离祖国很近的地方,老人家心情激动,想了很多问题,祖国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思。在距离祖国不远的龙州,胡志明“已闻炮响和(飞)机声”。听到大炮的响声和飞机的轰鸣声,就说明战斗正在激烈进行中,为此,在第句“越南民众真英勇”之后,诗人用既肯定又称颂和充满信心的“抗 ==========第32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11 战必胜建国必成”作为合句,结束了这首绝句。 《近龙州》末尾一句肯定了战胜敌人、建国必成的光明前景,其根据就是越南军民的抗战力量和抗战精神。在抗法战争总指挥部英明正确的领导下,越南军民团结一心,英勇牺牲,勇敢战斗,越战越强,越战胜利越大。现在,胡志明带着苏、中两大国真情实意的支持和援助返回国内。苏联将援助越南高射炮、大炮、莫洛托夫牌军用卡车等重型武器和军队医疗用品。中国则援助各种轻型武器、军用干粮,开设苏联武器弹药过境的交通运输线,把同越南接壤的广西地区作为援越物资的中转地;开设越南干部子女学校,为将来培养干部;开通全部中一越边界线,为越南同社会主义阵营各国和其他国家建立和发展关系创造有利条件。由于得到了苏、中两个兄弟国家的支援和帮助,没过多久,仅仅在六个月之后,就进行了解放边界地区的秋冬战役并取得了巨大胜利,六年之后,越南的长期抗战取得了完全胜利,验证了胡志明强有力的诗句: 越南民众真英勇,抗战必胜建国必成。 ==========第324页========== 31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登山 携杖登山观阵地,万重山拥万重云。义兵壮气吞牛斗,誓灭豺狼侵略军。 《登山》是一幅图画还是一封决心书?是具体描述还是概括叙述?应当说两者都是。这首诗语言朴实而又含义高深,风格自然但又气势恢宏,意境静谧却又热烈,四句诗,两层意思,凸显了景物和诗人的“壮气”。 这首绝句的第一句是陈述句,诗人讲述自己在“携杖登山观阵地”,语言朴实无华。一位老者从容不迫,步履康健,心情舒畅,好像是无牵无挂。老者充满了自信,是一位总指挥、最高司令和战略家。老人家在布下必胜的阵势之后,拄着拐杖上山,观察阵地。镇定,自信,胜券在握,但不主观轻敌,除了胜利之外,不会有别的结果。诗的开头自然、朴实,语气坚定。有人把“携杖”翻译成“拄拐杖”,还不能完全表达它的神韵,但却说明了它的实际意义。胡志明身边一直有一根拐杖。在被关押在广西监狱里的时候,老人家把拐杖视为一位最忠诚的伙伴,但是被狱卒偷走了。现在,老人家主动“携杖”登山,观察阵地是不是革命势力的强大与胡志明的本领融合在一起了呢?这句诗使我们想起了一幅题为《胡主席观察东溪》的照片,《登山》就是那幅照片活生生的表现。那是1950年,在我军开始进攻东溪据点、拉开奠边府战役帷幕之前,胡志明登上设在一座山峰上的观察所,观察阵地,亲自见证我军攻克敌人据点的重要时刻。 ==========第32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13 “携杖登山观阵地”是陈述的诗句,也是描写的诗句,是塑造形象的诗句,也是长志气、添威风的诗句。“登山”也正是为了给下面的主要意思—进攻敌人、决战决胜做铺陈,歼敌和作诗是一对绝妙的组合。这样,从某种角度上看,《登山》是一首即景诗,即的是歼敌之景。 读了非常自然地讲述“观阵地”的第一句之后,读者会以为接下来的一句应当是讲阵地怎么样了,但诗人却转而对大自然进行描述。胡志明对自然风光的描写从来不落俗套,不谨小慎微,不注重繁琐的细节,文字既流畅又有份量。“万重山拥万重云”,气势是多么的雄伟,景物是多么的壮美呀!这句诗意境豪放,空间性很强,是高度概括的神来之笔。“万重”一词用得很形象,含有数量很多,重重叠叠,雄伟壮观的意思,给人以美感。万重山托着万重云,是不是万重山和万重云把拄杖的老者托上了山峰?在一句诗中,这个词重复使用了两次,这不是偶然的。“万重”接着“万重”,使这句诗乃至全诗有一种雄伟、腾飞、强大的气势,在某种程度上讲,下面一句“义兵壮气冲牛斗”正是这种“万重”之势的继续。 诗人和大自然融为一体,使人不禁想起了前面那首《新出狱学登山》中“云拥重山山拥云”的诗句。景物与人物合一,密不可分,成为知心、知已、知音的朋友。刚出狱不久,胡志明从容不迫地在西峰岭上漫步,心向祖国,“遥望南天忆故人”。而在这首《登山》中,写的不是对朋友的思念,而是胜券在握的上阵者的激昂情绪,是对即将埋葬侵略者的具有历史意义的战斗的一种客观肯定。胡志明当年在西峰岭上所想到的可能就是希望回到祖国,与自己的同志一起像今天这样排兵布阵。 同样是云彩和山峰,但在不同的环境中,胡志明讲到了精神意志和力量两个方面。在《新出狱学登山》中,诗人以云山雾罩中的仙人形象出现在读者面前,而在这首《登山》中,老人家成了一位“拄杖登山观阵地”的将军,山托着云,和云彩一起把老人家高高托起,好观察阵地两首诗都有高度,都“高高在上”。 这首诗具有明显的两个层面,上面说的是高层,那里有山,有云, ==========第326页========== 31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还有站在山顶上的人。诗的第三句“义兵壮气吞牛斗”说的是低层,在辽阔的大地上,抗法部队展开阵势,主动进攻,势不可挡,好像能够吞下牵牛星和北斗星似的。这句气势宏大的诗积累了向上的力量,与我们的祖先在杀鞑子时期的那种气势相似 三军貔虎气吞牛。 范五老:《述怀》 这壮气是传统的力量,民族的力量,祖国山河的力量,也是领袖的力量,正义的力量。这些力量聚集在一起就形成了“吞牛斗”的力量。胡志明站在山上观察阵地,老人家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我军的力量,而且,“义兵”本身也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自己的这种综合力量。这第 三句诗既有广度,又有高度,而且有冲天之势,体现了领袖与士兵之间的奇妙融合,大家都有坚强的决心,奋勇攀登,同仇敌忾,上下同心,发出了钢铁般的誓言:“誓灭豺狼侵略军”! 这末尾一句(合句)是全诗的总结,使之突然光芒四射。领袖与大军共同战斗,形成了气冲霄汉的气势。这一誓言是胡志明,是领导者斩钉截铁的声音,同时也正是我军意志的体现。指挥员雄才大略,气魄非凡,调兵遣将,镇定自若,充满信心,稳操胜券;士兵壮志凌云,有重重相拥的山和云助威,以不可抵挡之势,冲向战场,消灭豺狼。这是充满信心,有充分科学依据的誓言,也就是统帅与士兵共同的坚强信念。 “誓灭豺狼侵略军”是千百年来锤炼出的誓言,是祖国山河发出的神圣声音,是从历史深处传出的豪言壮语,它继承了在激烈的抗宋战争中,在如月河上发出的豪言壮语:“尔等行看守败虚。”李常杰的这句话是对敌人说的,胡志明的诗句则是对祖国山河和历史,对全国人民发出的誓言。这誓言既坚强有力,又庄严神圣,是万众一心的体现。这首《登山》,起、承、转、合四句诗,组成了一首凝聚着歼敌豪气的完整绝句,它集合并发挥了国家、民族、领袖和时代的综合力量,表达了“誓灭豺狼侵略军”的坚强决心。 ==========第32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15 寄陈赓同志 香槟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敌人休放一人回。 1950年6月,胡志明和党中央决定进行边界战役,既高-北一谅战役。根据胡志明主席的建议,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派遣优秀将领陈赓同志,到我国担任军事顾问,参加作战方案的制订工作。 胡志明和陈赓一起深入实地,观察战场之后,1950年9月16日,战役打响。1950年10月7日,我军发起猛烈进攻,消灭了驻守东溪的法军勒巴热部,活捉敌指挥官及全部参谋人员,缴获大量武器装备、军用物资和其他战利品。这是边界战役中的第一个大胜仗,也是抗击法国殖民主义侵略军的第一个大胜仗。1950年10月8日,胡志明给前线战士写了表扬信:“你们不怕疲劳,不畏饥寒,努力开展杀敌竞赛,击溃了敌军的精锐部队。你们勇敢地经受了百分之七十的考验。希望你们再接再厉,继续消灭萨克东部队。我和总司令已下令犒赏大家吃一顿牛肉。伯伯吻你们每一个人。”(胡志明:《歼灭勒巴热部后,至东溪前线战士的一封信》①。与此同时,胡志明亲自用汉字写了一首诗,连同缴获的一箱香槟酒,送给陈赓同志,诗的题目就是《寄陈赓同志》。这是一首习古诗,习古是古人常用的一种诗词游戏。胡志明是依 ①《胡志明全集》,第五卷,真理出版社,河内,1985,第44页。 ==========第328页========== 31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据唐代王翰的一首名诗(其实是唱词)《凉州词》写成这首《寄陈赓同志》的。《凉州词》全文如下: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首七言绝句共计二十八个字,胡志明只改动了其中的七个字:第一句两个字,用“香槟”取代“葡萄”;最后一句五个字,用“敌人休放”取代“古来征战几”,但这种变化却改变了原诗的内容和意义。王翰在《凉州词》中表露了一种心情,表示了一声叹息,诗的末尾是一个疑问句。“古来征战几人回”既是自问,又是埋怨、痛苦和伤感。打仗就是这么一回事,千百年来,王翰的这句诗不知道刺痛了多少人的心。胡志明的《寄陈赓同志》则是一首格调欢快的诗,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诗的气氛是兴高采烈,紧张而又愉快。《敌人休放一人回》表达了为正义而战的抗法战士消灭敌人的战斗决心。这首习古诗既保持了古典韵味,又带有新形势下的现代性。 ==========第32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17 寄王同志 友人从中国来,蒙你送苹果太多枚,大家吃了称:快哉!谢谢你并祝你健康。 黄铮教授说:在越南人民抗击法国殖民主义侵略的艰苦岁月里,中国广西省人民一直关心并支持越南人民,敬重胡志明主席。1952年,在中国国庆节之后,广西省委交际处派人把一篮新鲜苹果送到越北根据地,送给胡志明主席。收到礼物之后,老人家非常高兴,并把苹果分给总司令部的同志,让大家分享。数日之后,广西省委交际处处长王谭同志收到了胡志明主席托人带来的一封信。那封信非常特殊,信封是用旧报纸糊成的,比普通信封小一些。王谭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有一张胡志明的名片和老人家写的一封亲笔信。虽说是名片,但实际上是用普通纸张制作的,上面工工整整地印着大写的胡志明的名字,旁边盖着刻有“胡志明”三个汉字的印章。打开信一看,王谭同志觉得有点奇怪,因为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首新体诗: 友人从中国来,蒙你送苹果太多枚,大家吃了称:快哉!谢谢你并祝你健康。 首由四句诗组成的信,虽说是普通的话语,但确实是诗,因为它 ==========第330页========== 31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包含着胡志明接受礼物时激动的感情。 送给胡志明的礼物是来自友好邻邦中国的一篮新鲜苹果,它代表着中国人民对老人家无比亲切、珍视和敬重的感情。越南有两句俗话,一句是“一文钱的东西,一锭黄金的代价”,另一句是“礼轻人意重”。收到礼物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如果礼物花费的代价很大,赠礼者的心意很重的话,收礼者就会加倍高兴。 胡志明接受这份饱含深情的礼物之后,除了和大家分享之外,还给赠送礼物的人写信,表示感谢和最真诚的祝福,所用语言朴实,情深意重。这封信是对王谭同志个人表示感谢和祝福,同时也是对广西人民和中国人民表示感谢和祝福。 在越南人民抗击法国殖民主义侵略的战争中,胡志明不仅把广西视作辽阔而又可靠的大后方,而且还在那里设立了两所培养越南人才的学校,一所在南宁市郊区(今广西大学所在地),另一所在桂林。越南称之为“中央学舍”,广西称之为“育才学校”,即培养人才的学校。1951至1958年,近7000学生在那里就读,这些学生后来成为越南许多领域中的骨干人才。 有一件鲜为人知的事情:为了对广西人民表示感谢,1952年2月春节前夕,胡志明一大早就乘汽车从越北根据地出发去南宁,提前向广西人民拜年。老人家对广西省领导同志说:“我这次来南宁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专门向诸位同志和广西人民表示感谢,祝贺春节。越南的边界战役已胜利结束,广西人民给了我们很多支援。我代表越南党中央和全国人民感谢大家,感谢广西人民,给你们拜个早年,祝大家节日愉快,万事如意!”次日凌晨3时,老人家启程返回越北根据地胡志明对王谭同志的感谢和祝福,给广西省领导和全省人民拜早年,是多么的真诚,多么的质朴,包含着多少深厚情谊呀! ==========第33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19 赠罗贵波诗三首 祝春赠酒 农历辛卯年腊月27日,也就是1952年1月23日,越中两国人民的共同节日1952年(壬辰)春节即将到来之际,胡志明派人带着酒和一首五言绝句,赠送给正在帮助越南开展政治和组织工作的中国政治顾问团团长罗贵波同志,诗的全文如下 迎春无别馔, 惟有酒数樽。 请你们一醉, 共度胜利春。 胡志明非常关心抗法战争时期在越南工作的中国顾问团,他老人家经常亲自到顾问团驻地看望大家,鼓励大家,同大家交换意见,并向大家赠送礼物,为顾问团成员有效地开展工作创造最有利的条件。和越南一样,中国的阴历年元旦是一个家庭团聚,喜迎新春的机会。潘庭逢在《戊子年元旦》中就有“佳节是人行乐处”的诗句。新春佳节来临,胡志明就更加特别关心顾问团了。时任顾问团翻译的文庄教授曾说:“中国同志原本在和平环境中生活,现在来到越南,在艰苦 ==========第332页========== 32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的战争中生活,胡主席特别理解他们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心情。”可以说,胡志明通过罗贵波送给顾问团的礼物充满了深情厚谊,是两国相似的春一诗酒传统文化中的淳风美俗的体现。古代诗人白居易就有“迎春酒不空”和“当春对酒亦宜欢”的诗句。胡志明在送酒给顾问团过春节的同时,还用诗表达了真诚的祝愿: 请你们一醉, 共度胜利春。 由此可见,胡志明真的与顾问团打成一片,和他们站在一起,关系密切。诗与酒是一对孪生兄弟,它们使生活变得高雅,富有诗意。春节来了,胡志明想通过给罗贵波同志和政治顾问团成员送礼物的方式,使他们充分享受这种诗意和高雅的生活。 《祝春赠酒》这首诗是春节前送给罗贵波的,节后没几天,壬辰年正月初七,即1952年2月2日,胡志明又向罗贵波团长赠送了海产和首六言绝句,再一次表明老人家对顾问团的特别关心之情。这首诗就是《祝春赠海鲜》。 ==========第33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21 祝春赠海鲜 桃符万户迎新, 爆竹一声除旧 奉送海味数条,聊供赏春下酒。 这首诗的前两句描述了家家户户喜迎新春,准备过年的景象:桃花开放,爆竹声声,正是越南人民和中国人民欢庆传统节日的时候。在美丽的桃花和阵阵爆竹声中欣赏春色,欢度春节,预示着新的一年将给每家每户和每一个人带来好事和成功。胡志明希望远离祖国和亲人的顾问团成员,尽情享受春天的快乐,与越南人民一起欢庆春节,所以老人家接着写道: 奉送海味数条, 聊供赏春下酒 越南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后,中共中央和中国政府迅速任命罗贵波团长出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越南民主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在新的工作岗位上,担负重责的罗贵波同志完成了自己的外交使命,巩固了中越友谊 在越北根据地的时候,胡志明和罗贵波有段时间曾住得很近,两人相互尊重,相知甚深。罗贵波非常敬重胡志明,胡志明也为罗贵波出色地履行职责创造了最为顺利的条件。无论在罗贵波担任政治顾 ==========第334页========== 32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问团团长期间还在担任大使期间,胡志明与罗贵波之间的关系都亲密无间,同甘苦,共患难。在越中两个民族的传统节日之际,胡志明向其送酒,送海鲜并且赠诗,就是生动的体现。 ==========第33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23 祝春赠豆 1955年新春,胡志明送给罗贵波同志的春节礼物是越南青年自己生产的香甜可口的白豆,并附有一首五言绝句: 白豆三斤重, 质甘而味香 青年增产得, 请你尝一尝 胡志明这次送给罗贵波的春节礼物是越南自产的物品,不是贵重和讲究的东西,但却包含着老人家对罗贵波“礼轻人意重”的特殊情谊和特别的关心。胡志明的这首赠诗也像老人家赠送的土特产一样简单朴实。《祝春赠豆》语言通俗易懂,朴实无华,但却充满了情谊。胡志明的这首诗是文庄教授保存和提供的。当年,文庄同志担任派驻越南的中国顾问团的翻译,在中国驻越南大使馆建馆后,他继续留在越南工作,担任大使馆翻译。文庄教授精通越南语,对越南怀有特殊的情感,他也是一位十分敬重胡志明的人。当文庄为中国同志和胡志明作翻译的时候,老人家对他的态度非常亲切友好。 胡志明写给罗贵波的三首诗体现了老人家对罗贵波同志,对中国顾问团和中国驻越南大使馆的深情厚谊,也体现了老人家亲手培育的越中两国之间的深厚友谊。 胡志明曾经给数位爱国儒家人士、朋友和同志等每人赠诗一首。裴朋团先生和陈赓将军二人获赠两首诗。在国民党监狱中被关押时,老人家给侯志明写过两首诗。罗贵波一人获胡志明赠诗多达三首,这是独一无二的。 ==========第336页========== 32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七九 人未五旬常叹老,我今七九正康強。自供清淡精神爽,做事从容日月長 看到有人未老先衰,年纪不老却哀叹已老,胡志明写了这首《七 九》(六十三岁)来抒发自己的感想,如同一种巧妙而又十分深刻的提醒。在诗人有关年老、高龄题材的诗作中,这首以年轻思维写成的诗体现了作者对青春活力的感想。 胡志明在写老龄题材的诗歌时,通常使用越南语,这首用汉字写成的绝句《七九》是独一无二的。虽然已进入“七九”高龄,但胡志明仍觉得自己还没老,还能够像年轻人那样做些事情: 人未五旬常叹老,我今七九正康强。 就年龄而言,一个人进入五旬,也就是五十岁,当然就不能算年轻了,也就不算是年轻人了。年龄变老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一种规律,但胡志明在这里想说的是,在“五旬”这个年龄段上就“叹老”是不恰当的,这表现了一种消极的心理倾向。从别人“五旬叹老”,胡志明想到了自己,觉得“我今七九正康强”。这前两句诗用的是比对手法,个是哀叹,萎靡不振,另一个则是乐观,充满活力,从而凸显了不同的人生意义和不一样的生活观点。诗人为什么年已“七九”却仍“正康 ==========第33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25 强”呢?为什么有这种积极、健康的生活态度呢?后面的两句诗就是答案: 自供清淡精神爽,做事从容日月长。 这是诗人根据自己的健康状况、日常工作和生活情况得出的实事求是的结论,既想同大家交流,也是自我交流。胡志明过惯了清淡的生活,无论是在开展革命活动的艰难岁月中还在担任国家主席之后,其物质生活都和常人无异,喜欢自己动手养活自己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诗中所说的“自供”。在越北根据地的时候,老人家自己种菜和捉鱼;在首都生活的时候,老人家仍然自己养鱼和植树。日常饭食也只是两三片肉,一小块鱼,一碗汤和几个家乡宜安风味的小茄子。常在胡志明身边工作的范文同同志,通过日常生活中的具体事例,深刻而又动情地讲述了老人家高尚而又简朴的楷模般的生活:“胡伯伯的生活简朴到什么程度,从饭食、用具到住房和生活方式,我们大家都知道了。他老人家一顿饭只有两三个简简单单的菜,吃饭的时候,不掉个饭粒;吃完后,饭碗总是光光的,还把餐具收拾得好好的。仅此一件小事,我们就能够看出胡伯伯是多么地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是多么地尊重服务人员。” 这样的人,这样的生活,是多么高尚啊!这后两句诗听起来是多么庄重,多么朴实啊!因为“自供清淡”,所以才能够“康强”,才能够“精神爽”,也才能够带来“做事从容”的效果。 活着是为了工作。生活和工作是胡志明思想与行动中同等重要而切相互平衡的两件事情。无论任何时候,老人家都保持着一种简朴、清淡、纯洁和全心全意开展工作的生活方式。在《六十岁》那首诗中,老人家写道:“能吃能睡能工作。”饭量好,睡觉香,是为了活得好,工作好,完全不要求享受,永远不让精神生活被庸俗的物质需求所支配,不让精神沦为物质的附属品。对于胡志明来说,工作好是利国利民的事情,要为大家工作,为崇高和美好的理想而工作。胡志明一生 ==========第338页========== 32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都能高效地工作,老人家有主动锻炼身体的意识,为了能够长期工作而锻炼身体。胡志明一直工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写胡志明的长诗《故乡大地上的无限亲情》中,诗人越芳满怀激动,深情地写道:“虽已七旬开外,但伯伯您仍常练习投篮;桌子上的烟灰缸一年没有用。每天清晨,您老人家仍像从前爬山那样练习走路,我知道您决心为了南方而活下去,我知道您决心为了越南和世界而活下去。您为国操劳成满头白发,深更半夜的时候,您住的小房子内仍亮着灯光,您仍在设法消除不和。” 读诗的时候,有时会碰到这样的现象:有的诗读起来平淡无味,点印象也留不下;有的诗读了还想再读,越读理解得越深,令人不得不进行思考。《七九》这首诗,很自然地就能读进去,能够很快背下来,无须重读就能深深进入我们的心灵,融入我们的思考,使我们不得不审视自己,不得不想一想诗人的人生。胡志明生活简朴但精神矍铄,年龄虽老但身体康健,工作繁忙但从容不迫,主动行动,能够处理好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关系,创造一种高尚、美好的生活。这样的人生,这样的人难能可贵,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到的,但对于有正确生活观点的人,对于有艰苦奋斗意识的人,对于一贯坚持行动的人来说,也不是太难,不是不能实现的 ==========第33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27 对月 窗外月明笼古树,月移树影到窗前。军机国计商谈了,携枕窗旁对月眠。 还是胡志明诗中常见的窗户、月亮和人物,但这是在越北根据地的山林中,是在抗法战争指挥部的大本营中,诗人正在研究“军机国计”而不是曾经的“望月”。 窗外,月光明亮,非常的明亮,照在古树上。屋子里的人正费尽心思,非常投入地“商谈”军国大事,全然不知外面美丽的夜景。但是,令人称奇的是,好像有一种无形的感应在起作用,胡志明虽然忙于工作但仍感觉到月亮正在缓缓移动,月光把古树的影子一点一点地推近, 一直推到窗户前面。工作结東后,老人家心情舒畅,拿着枕头走到窗户下面,在月光下美美地睡了一觉。月亮和古树殷勤相伴,一切都沉浸在寂静之中,诗人得以享受难得的轻松时刻。这就是我们的胡伯伯,这就是他老人家诗中的大自然。 这首《对月》共有四句,其中三句有“窗”字。这不是一种偶然,也不是一种重复,而是饱含深情地真实描述,月亮总是在老人家身边,老人家则成了月亮的朋友。稍加留意,就会发现,月光起初在“窗外”,然后慢慢地转移到“窗前”,以至于紧贴在“窗旁”,的确是月亮和人,人和月亮密切交融,二者都非常主动。 在我们的古典文学宝库中,描写在大自然中安然入睡的神仙般享受的诗篇非常之多。在民族诗圣阮鷹笔下,隐逸者的睡眠是: ==========第340页========== 32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头枕白云竹旁舞,风笛松琴伴我眠。 头枕山坡上的白云,摇曳的竹子好像呈现出美丽的舞姿,松树发出的声音似是悦耳的琴声,在这种环境中睡觉的确是非常清高,但象征性太强。比较接近我们的古代诗人安杜下面的两句诗也非常之美,无比清高: 古寺旁边立榕树,烟云之中卧禅师。 这是绘画般的描述,是诗中有画,的确如此,仅仅十四个字就足以呈现出一幅美丽而又极为生动的图画。胡志明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携枕窗旁对月眠”是一个陈述句,虽然只有七个字,但组成的诗句是多么朴实,呈现的景象又是多么美丽啊!如果把上述三位诗人在自己诗中描写的睡眠进行比较,是非常有意思的。隐士头枕白云而睡,禅师与烟云共眠,胡志明则拿着枕头,走到窗户旁边,在月光下人睡。隐士和禅师之美是脱俗之美,虚虚实实,半如梦境,半如世外;而胡志明之美却是真实之美,并且是非常真实,是生活中间的现实之美。就在窗户旁边睡觉,这是多么的简朴啊,简朴得如同一位老农,干完活后美美地睡上一觉。但老人家在月光下睡觉则是无限美好,无比真实,无比独特,无限舒畅。我们可以这样说,因为像胡伯伯这样的人,曾经半生奔波,“来无影,去无形”,就连在睡梦中也要提防不测。老人家有时还被囚禁在黑暗的监牢里。现在当了国家的主人,在富有诗意的柔和月光下睡觉,心情舒畅到了极点,这是任何人,任何志士仁人,任何隐士和出家人都难以做到的。 这是一次主动、自然、舒畅的睡眠,是一位艰苦卓绝的抗战中的国家元首的一次睡眠,“携枕窗旁对月眠”说明了根据地内的安全和太平达到了何种程度。工作完毕之后,胡志明美美地睡了一觉,这是神仙在大自然中的睡眠,是领袖在民众心中的睡眠。也许可以这 ==========第34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29 样说:胡伯伯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位仙翁,是“世俗”但却“仙气”十足的一位仙翁,而且,月光下安睡的神仙只有越北根据地里的胡伯伯一个人 ==========第342页========== 33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寻友未遇 百里寻君未遇君,马蹄踏碎岭头云。归來偶过山梅树,每朵黃花一点春 在研读《寻友未遇》这首诗时,值得注意的有以下三点: 第一,这首诗原无标题,现在这个标题是潘文阁先生首次在报纸上介绍和在1990年成集出版《胡志明汉字诗》时加上的;第二,原诗后面没有标明具体的写作日期,只知道胡志明是在去奠边府战役的途中写的;第三,这首诗不是专门写给什么人的①,而是在上战场的途中因偶兴而作。胡志明写赠诗时通常写明受赠者的姓名,如《赠章阳先生》《赠陈赓同志》赠侬氏征》等,这是胡志明诗作的一个特点。因此,可以断定《寻友未遇》是一首偶兴诗,是胡志明在去奠边府途中偶发诗兴写成的。老人家有数首这类偶兴诗。偶兴诗往往从大的意境出发,达到意想不到、出神入化的效果。每当来了诗兴,有了腹稿的时候,胡志明就念给同行的人听。这类诗通常没有题目,或者是后来再补加标题。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很可能是在诗兴到来之前,老人家想起了某 一首中国古诗,而这首诗或多或少地成了诗人偶兴诗作的前提和基础。 这首诗的开头一句“千里寻君未遇君”是一个陈述句,句中用了两 ①现在对这首诗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是赠给武元甲大将的,也有人认为是赠给韦国清(中国)的。 ==========第34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31 个“君”字。汉语中的“君”字是第二人称名词。在这首诗中,它是一种 一般意义上的尊称,而不是称呼某一个具体的人。从出发地点到“寻君”的地点没有多远,只不过六十公里,但没有见到要找的人。这一偶兴性很强的起句也是同样因偶兴而成的第二句“马蹄踏破岭头云”的前提和由头。这句诗铿锵有力,节奏急促,很有气魄。“踏破”就是踩得粉碎的意思,说明马跑得飞快。表达出奔赴前线的人那种勇猛、豪迈的雄伟气魄。 第三句(转句)“归来偶遇山梅树”既改变了诗的节奏,又改变了诗的意思,从勇猛豪迈转为温和、细腻。这句诗说明,上阵打仗的人不仅有勇猛的气魄,而且还具有爱美的情怀,诗人调转马头,回眸一望,看到了山坡上报春的黄色梅花:“每朵黄花一点春” 春天到了,黄色的梅花开了。盛开的梅花和桃花,都是春天的象征,每一朵梅花都起到了增添春色的作用,诗人乘坐战马,在梅花点缀的满眼春色中驰骋。这是山梅的形象第二次出现在胡志明的诗中,第次,在前面的《上山》中,“举头红日近,对岸一枝梅”,写的是梅花与红日,它是一种认知,是一种走向,是一次登山;这一次,梅树用黄色的花朵点缀春天,像是迎接奔赴战场的诗人。 这首诗是一幅速写画,线条粗犷,既刚劲有力,又柔和流畅,是灵魂的升华之作,体现了大自然之美,也体现了人与造化之间的和谐。 ==========第344页========== 33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咏万里长城 听说长城万里长,头连东海尾西疆。几千百万劳动者,建筑斯城镇一方。 1955年6月,胡志明主席率领越南民主共和国政府代表团访问中华人民共和国。按照中方安排的日程,1955年7月6日,胡志明参观了长城上的一个重要关口—北京附近的八达岭段的居庸关。据广西社会科学院编写的《胡志明与中国》一书,这首《咏万里长城》是老人家在参观完这一历史遗迹之后于参观当日写成的。 万里长城是人类文明史上最大的城垒建筑工程,是一大奇观。长城是边墙,也就是边界之墙,是镇守边疆的防御工事。长城的长度为13,400里,即6,700公里(如果加上附属段,还要更长),高度为7—8米,宽度为5—6米,用石块和砖修砌而成,跨越华北和西北六个省市。长城从战国时期(前420-221年)开始修建,燕、赵、秦等国都曾选择险要位置修建长城,阻止邻国尤其是匈奴的侵犯。燕长城西起造阳(今河北省独石口)东到辽东。赵长城西起高阙(今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市临河区),东至河北省蔚县。秦长城西起临洮(今甘肃省岷县),向东直到黄河。公元前221年,秦始皇消灭韩、赵、魏、燕、齐、楚六国,统一中国。公元前215年,秦攻匈奴,收回黄河以南大片土地,把各国此前修建的长城连接在一起。后来,从西汉、北魏、北齐、北周到唐、宋、元等朝代继续修建,使万里长城更加牢固。特别是明朝,在大约百年之内,不断对长城进行修补和加固。现存长城,“头连东海尾西疆”, ==========第34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33 从规模和形体上看,基本上是明长城。有的越南文译文把“西疆”当作个地名,所以用大写,西就是西边的意思 围绕着万里长城的修建,中国历史记录了不少事件,文学作品中留有不少故事,内容多为历朝君臣数不尽的罪恶和修建长城民夫的悲惨命运。仅汉朝一个朝代,就动用了18,000名士兵,其中10,000人因恶劣的沙漠气候而死于非命。孟姜女哭倒一段长城的传说世代相传直至今天。在中国古典文学宝库中有不少有关长城的诗篇,在歌颂长城雄伟壮观的同时,也反映了长城修建者所遭受的痛苦,控诉了统治者的罪行,胡增的《长城》就是一例: 祖舜宗尧自太平,秦皇何事苦苍生?不知祸起萧墙内,何筑防胡万里城? 胡志明来到具有多种意义的伟大工程万里长城,通过一种新的感受和视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几千百万劳动者,建筑斯城镇一方。 胡志明不否认这一镇守一方的国防工程的作用及其巨大的文化价值,但老人家希望肯定并歌颂建设者的功劳和成果,是他们为后人留下了一个杰作,一大奇迹。 1987年,长城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前不久,2007年,在瑞士探险家伯纳德·万博出面发起的评选新的世界七大奇迹,取代原来的世界奇迹的活动中,有将近一亿人参加投票,万里长城榜上赫然有名。 1995年,笔者作为越南国会代表团成员,有幸参观了长城八达岭段的居庸关。活动由中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外事委员会组织,由长城 ==========第346页========== 33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协会负责人担任导游和解说。在交谈中,笔者谈了对中国朋友介绍的有关万里长城的几首诗的感想,并读了胡志明的这首《咏万里长城》,大家听了都高兴地说“好,好,太好了!”长城协会的那位负责人当即产生了一种想法,说道:“要把胡志明主席是这首诗刻在万里长城上。”现在,万里长城每年都吸引数以亿计的世界各地的游客到此参观游览。毛泽东主席的诗句“不到长城非好汉”已成了一句名言。 ==========第34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35 题中国农垦展览 全民搞跃进, 满地插红旗。 农业共产化, 便是太平时。 “大跃进”运动开展了近一年时间后,中国的农业生产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为了向越南人民介绍“大跃进”运动取得的初步成果,1958年12月8日,胡志明主席参观了中国农垦展览会,并在留言簿上题写了这首诗。 《题中国农垦展览》没有说展览会所展示的中国农业生产取得的具体成就,而是赞扬全体中国人民正在执行党和国家关于开展大跃进运动的决定,建立人民公社,开垦荒地,改进农业生产技术。诗的第一句“全民搞跃进”说到了取得成就的原因,也就是说到了问题的根本 大跃进运动正以“满地插红旗”的气势在中国各地广泛开展。大跃进运动初步达到了 农业共产化, 便是太平时。 这里的“太平”一词,可能与前面《过湖北》中的“太平”是同一个意思,就是农业丰收,社会安定,农民能够过上好日子。 可惜的是,由于指标过高,指导工作和具体做法僵硬死板,有唯意 ==========第348页========== 33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志倾向,所以在1960年,中国共产党决定结束“大跃进”运动,转而采取新的做法。看到“大跃进”政策取得初步成果的胡志明,题诗称赞了中国人民敢想敢干的精神。 ==========第34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37 望天山 遙望天山风景好,紫霞白雪抱青山。朝阳初出赤如火,万道红光照世间。 这首《望天山》是写天山美景的即景诗。天山不是指一座山,而是指从苏联中亚地区到中国新疆地区的一条山脉,它是一大奇观,是罕见的自然美景。 1959年8月1日,胡志明在结束了对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国事访问之后,乘飞机从苏联经中国回越南。从空中俯瞰,没有遮挡,没有大片阴影,天山美景看得一清二楚。在轻轻飘浮的薄云衬托下,这种美景显得更加奇妙,像一幅巨大的山水画。这幅画不是用粗线条草草勾勒出来的轮廓,而是有大片的“紫霞”“白雪”和“青山”。紫霞映红了天空,白雪覆盖着大地,紫霞和白雪一起拥抱着一座座绿色的山峰,辽阔的空间成了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风光壮丽,令人震撼,如同仙境。但它哪里是仙境,而是实实在在的人间美景。因此诗人这首诗的头一句就肯定地写道:“遥望天山风景好”。 当早晨的一轮红日升起的时候,天山的美景变得更加壮丽和令人震撼,“朝阳初出赤如火”,在万道霞光照耀下,大地披上了彩色的外衣。这是诗人独特的特写手法,也是这首诗的独特之处。诗人不是立体地描写,也不平铺直叙,而是从远处观看景物,紫霞、白雪、青山、红日,紫白青红四种颜色和谐地呈现在一起,形成了天山这种雄伟、壮丽的奇妙美景。 ==========第350页========== 33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在天山的真实美景中,太阳照亮了整个天山,太阳的形象占据了这首诗的中心位置。正因为如此,诗人用了四句诗中的两句来描写太阳,太阳成了胡志明诗中崭新的文学形象。古诗并非没有太阳的形象,但是比较少,而且不是美景的组成部分,不是作者诗兴的由头,而且从来不是大自然美景的中心。唐诗中的太阳大多是黄昏时刻快要落山的太阳,如斜阳、斜晖、残阳、夕阳、日落、日暮等等。唐诗通常偏爱黄昏、夜幕、残月和斜月之美。但是,无论是这首《望天山》中的太阳,还是胡志明其他诗作如《早》《早晴》朝景》即景》《思战士》和《咏太湖》等中的太阳,都是早晨的太阳,是正在升起或刚刚升起的太阳。这种太阳霞光万道,晨曦初露,光芒万丈,照遍人间。胡志明诗中的太阳真真切切的是诗歌的象征性形象。可以说,胡志明是第一位把太阳选作崭新的诗兴源头的越南人 千姿百态的天然美景一直是客观存在的,然而,在诗中运用的范围和表达方法却是因人而异。胡志明发现了太阳之美,感觉到太阳普照大地,充满活力,认为它是自已正在向往和为之奋斗的光明和真理的象征 显然,这首诗的后两句不是只停留在表面意义上,而是含有多重意义。很可能是,在将近三十天的时间内,胡志明访问了苏联的十个加盟共和国,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苏联人民开展超额完成19601965经济社会发展计划的竞赛活动,处处可见新修建的伟大工程,因此感到非常高兴,非常兴奋,对自己的祖国有了许多打算,所以坐在回国的飞机上,欣赏天山美景,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激情,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诗兴。于是,层层叠叠的景物雄伟壮丽,一望无际,多姿多彩,美如 一幅气势恢宏的巨幅画卷,真实而又准确地体现在这首诗中 两天之后,1959年8月3日,在访问在中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天山脚下的白杨沟东方人民公社时,胡志明还给大家读了这首诗。 ==========第35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39 桂林风景 桂林风景甲天下,如诗中画画中诗山中樵父唱, 江上客船归, 奇! 《桂林风景》是一首豪放而又带有古典韵味的诗,是作者在心情舒畅的情况下,按照一定的层次写成的。这首诗用一句古语“桂林山水甲天下”开头,接着便是诗人的评价和感想,“如诗中画画中诗”。后两句,“山中樵父唱,江上客船归”是对前两句生动而又形象的具体解释,并且用了一个“奇”字结束了这首诗,的确是一幅用诗的语言绘成的生动图画。 《桂林风景》是一首咏景诗。诗人通过自己的直观感觉和感想,通过自己对桂林风光和对桂林人的深刻了解,来歌颂桂林风景。这不是胡志明写的有关桂林的第一首诗,而且这也不是老人家头一次到桂林。1938年、1939年和1940年,在中国的抗日战争时期,胡志明经常去桂林,有时在八路军驻桂林办事处开展活动,有时是去同国内革命运动建立联系。1941年,胡志明经桂林回国。1942年8月,根据革命形势的需要,胡志明从北坡出发去中国,走到足荣圩的时候被捕,后在桂林监狱中被关押了四十天。老人家写了一首记述当时情况的诗《到桂林》: ==========第352页========== 34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桂林无桂亦无林,只有山高与水深。榕荫监房真可怕,白天黑黑夜沉沉。 1961年5月15日,胡志明从河内到达桂林,这一次是今非昔比,既不同于1938--1940年期间去做秘密活动,也不像1942年那样是囚徒,而是应中国共产党中央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邀请,以越南民主共和国国家领导人的身份去桂林休养身体,恢复疲劳的。 据潘文阁先生考证,在到达桂林的当天下午,胡志明就登上了叠彩山,然后乘船游览漓江,经冠岩到桂林风景最美的阳朔,在那里登上望江楼,观看阳朔全貌。阳朔的美景感染了胡志明,老人家提笔写下了“阳朔风景好”五个大字。在桂林,中方安排胡志明下榻既美丽又安静,有山有河又有湖的榕湖饭店。5月16日,老人家用毛笔在宣纸上书写了四句咏景诗,赠送给这家饭店,那正是这首《桂林风景》。后来,胡志明游览了云南省路南石林,并在广东省从化温泉小住。周恩来总理拨冗乘飞机从北京去看望胡志明,二人促膝交谈。年事已高的胡志明在中国度过了一段轻松愉快的美好时光,如同一位下凡的仙翁,游览亲密近邻中国的锦绣河山,漫步在那里的山水花草之间 《桂林山水》诗情豪放,呈现出一幅美丽而又生动的图画,人与景,景与人和谐交融,现实生活中的桂林美景与诗中的桂林美景合二为胡志明仍然还是从前那位和群众,和工作,和劳动密切相连的胡志明。诗中最美的是充满人情味的美丽景象:“山中樵父唱,江上客船归,奇!”桂林名不虚传,的确是山清水秀,风景有情,是自古就被称为“甲天下”的地方。桂林的美景已经进入了胡志明的诗篇,真的是名符其实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第35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41 咏太湖 西湖不比太湖美,太湖更比西湖寬。渔舟來去朝阳暖,桑稻滿田花滿山。 根据胡志明的《咏太湖》手迹,可以断定,这首诗是老人家1961年5月22日乘船游太湖时所作。当时胡志明正在中国疗养,中方安排他到一些环境安静、生态条件良好的地方休息,边参观游览自然风光,边放松心情,保养身体。 太湖是同浙江省毗邻的江苏省南部的一处风景名胜区,它留给胡志明的深刻印象是湖面宽阔,风景优美,山清水秀。正是亲眼目睹和直接感受的太湖风光,使诗人产生了联想,要拿太湖同西湖进行比较。这种联想和比较体现在开头两句中: 西湖不比太湖美,太湖更比西湖宽。 在中国,有不少湖的名称都叫西湖,这首诗中的西湖是指浙江杭州的西湖。宋代诗人苏轼曾把西湖比作美女西施(“欲把西湖比西子”),所以西湖又称西子湖。但是,西湖虽然很美,也比不上太湖,这足以说明在诗人眼中,太湖是何等之美。如果从面积的角度进行比较,那么西湖更是无法同太湖相提并论,太湖的面积为西湖的四百倍太湖上有四十八个大小不同的岛屿,最出名的有西洞庭山(俗称西 ==========第354页========== 34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山)、东洞庭山(俗称东山)和马迹等三岛,其中最大的是西洞庭山,即西山。 与前面的那首《望天山》一样,这首《咏太湖》也是即景诗,但若对 二者进行比较,就会发现它们都有各自的特点和色彩。 《望天山》写的是远景,含义甚多,寓意深刻,《咏太湖》写的则是近景,诗意直白。《望天山》写的景物是静景,是固定的,突出景物的色彩,而《咏太湖》写的景物是动景,是运动中的景物。《望天山》是纯粹的写景,所写的完全是自然美景,而《咏太湖》的景色中有人的影子,能够通过景物看到有人,人是使景物活动的施动因素。诗的后两句“渔舟来去朝阳暖,桑稻满田花满山”是前两句的继续,四句合起来形成了 一幅大自然与生活、大自然与人的劳动成果之间美丽和谐而又生机勃勃的风景画。 读这首《咏太湖》,我们又一次看到了在胡志明多首诗中出现过的两种相互伴随的熟悉形象,那就是朝阳和小船。胡志明就是胡志明,无论是写即景诗还是写叙事诗,无论是坐在囚船上(《半路搭船赴邕》)还是坐在欣赏美景的游船上,无论是作为一名囚徒还是一位国家最高领导人,老人家总是胸怀宽广,视角一贯,拥有一种总是面向生活、充满活力的浓厚情感,保持一种健康向上的生活节奏 ==========第35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43 访曲阜 五月十九访曲阜,古松古庙两依稀。孔家势力今何在,只剩斜阳照古碑。 关于胡志明的这首《访曲阜》,有些学者认为它是一首讽刺诗,这种意见通常是在对其后两句中的某些词语从否定的角度进行理解的基础上得出的,尤其是“孔家势力今何在”一句,即使诗人不做肯定的回答,孔家的权威和势力已经不存在了。诗的最后一句,“只剩斜阳照古碑”更加清楚地说明了这种状况,微弱的夕阳模糊不清地照在巳经风化的石碑上,过不了多大一会儿,那夕阳的光辉就会消失,那古碑,那古庙,那古老的松树都将沉浸在黑暗之中,孔氏真的起不了什么作用了。这是一种严密掩饰的微笑,是一种非常深刻的定性的东方式嘲笑。也有人认为这首诗的后两句是胡志明对孔子轻松而又非常辛辣的批评。 笔者思来想去,反复推敲,觉得可能不是这样。 胡志明非常睿智,无比敏锐,宅心仁厚,又曾在欧洲生活了半辈子,是一位带有东方品格的道德高尚的人物,被认为是传统文化与未来文化有机结合的典范。在论及孔子时,在1921年5月25日出版的法文刊物《共产主义杂志》上,也就是在访问孔子故乡并写下这首《访曲阜》的四十四年之前,年轻的共产党人阮爱国(即后来的胡志明)就曾写道:“伟大的孔子(早于耶稣551年)提倡大同并提出物质权利平等的说法。他把这总结为这个世界上的和平只有在天下大同的基础 ==========第356页========== 34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上才能够实现。”因此,还是在寻找救国道路的年轻时代,胡志明就推崇并且重视孔子的高尚思想了。 关于这首诗的出处,长期生活在胡志明身边的武奇同志回忆说: 1965年5月19日是胡伯伯七十五岁生日,老人家已进入了古稀之年。当天清晨,正在中国访问的胡伯伯激动地接收了我送去的生日鲜花,听我汇报了国内和国际友人发来的祝寿函电。之后,老人家对我说:“走,咱们今天去拜访孔老夫子去吧。” 当日8时15分,飞机离开北京飞往山东省会济南。陪同胡伯伯参观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董必武夫妇。在济南午休之后,老人家游览了济南七十二泉之一的大明湖,之后乘火车去兖州,正式参观孔子的故乡。 下午2时,胡伯伯进入孔府,开始参观。里面的气氛非常庄严,周围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长着苔藓的房瓦,具有上千年历史的墙砖……像是惊讶地迎接着来自南方的客人。 那天,胡伯伯身穿一套河东绸布衣服,从容不迫,表情严肃。老人家不紧不慢地在孔府中漫步,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 一个遥远的神话世界,而胡伯伯正是那个世界的人,是和孔子同时代的人,他正在同孔子谈心交流 胡伯伯来到孔庙内的一株古树下面,听人介绍说这棵树是两千四百年前孔子亲手种植的,老人家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孔子是主张在生活上权利平等的人,“不患贫而患不均”就是他说的话。我在1921年就引用过这句话,我说:不怕匮乏,就怕不公平;不怕穷,就怕民心不安,只要做到了公平,就不怕穷,只要和睦,就不怕物质匮乏,民心稳则不怕乱子· 离开孔庙之后,胡伯伯去了孔林。在林中古树下漫步时,老人家继续说 孟子把孔子“以民为本”的思想发展成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把这句话翻译成了法文,意思是“人民的利益是第一 ==========第35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45 位的,然后才是国家利益,至于君主的利益则是不值一提的。”天色渐晚,不知不觉三个小时过去了,下午5时,胡伯伯登车返回济南。老人家坐在火车上,望着太阳渐渐消失在远处模糊的群山后面,轻轻吟诵自己刚刚写完的记述参观孔子故乡感想的汉字诗 笔者之所以引用武奇同志这么长一段话,为的就是有助于读者正确理解《访曲阜》的精神和主题思想 这首诗着重记述了诗人参观曲阜的情况。胡志明在自己的生日这天专程参观了东方哲学家孔子的故乡,这不是偶然的,这也不是个接受了孔子为民为国思想和仁、智、信精华的人的一次普通拜访。诗的思想深刻,格调深沉,一切都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古松、古庙和古碑。一切都成为过去,一切又都存在,看得见,摸得着:“古松古庙两依稀”。上千年时间过去了,已经很久很久了,但是松树、庙宇和石碑仍在原来的位置上,还是完整的。虽然时间使它们变得“依稀”,不太清楚了,但却显得古老沧桑,显得更加庄严,它们得到了保护,孔府、孔庙、孔林还存在于时间的长河中。这说明孔子的思想,孔子的学说是 一种世代相传的富有生命力的思想体系。 真正的思想价值,人世间的真理总能长期存在,是永久的,问题是后人、后世如何接受和发展这些思想。当然,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要求和目的,通过实践,人们的思想也在进步。然而,先有的东西不应压倒后来的东西,受到肯定的以前的思想不一定永远占据统治地位,但其价值应当永远受到尊重。诗的后两句,“孔家势力今何在,只剩斜阳照古碑”,体现了诗人的一种同情心态,虽然孔子的思想已经理所当然地不再是现时代的正统思想,已经成为过去,但它仍然还剩有斜阳照射下的古碑。 在回答一名记者关于自己信奉何种主义,是共产主义还是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时,胡志明曾说:“孔子学说的优点是进行道德修养,耶稣教的优点是高尚的仁爱之心,马克思主义的优点是辩证法,孙文主义的优点是其政策符合我们国家的条件。难道孔子、耶稣、马克思和孙 ==========第358页========== 34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中山不是有共同的优点吗?他们这几位都想为人类谋幸福,都想有利于社会。如果他们还活着并且住得很近的话,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像好朋友那样愉快地生活在一起。我要努力做他们几位的一名小学生。”综上所述,我们认为《访曲阜》不是一首讽刺诗,其中的诗句不是批评的语言,这是一首深刻思考当代思想价值的诗,尽管今天的时代与孔子所处的时代已相去甚远。我们不应更不能摒弃前人思想中的精髓和最美好的东西,而是应当学习和继承,以便丰富自己和子孙后代的思想。 ==========第35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47 黄山日记六首 1965年初,胡志明主席的健康状况开始变差,越共中央政治局作出决定,为了使老人家康复,每年夏季,安排他去友邦疗养。 1965年夏,胡主席到中国疗养。在参观访问了包括曲阜孔子遗迹在内的一些地方之后,1965年5月21日,老人家到达位于安徽省境内的著名生态旅游和疗养胜地黄山。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安排国家副主席董必武和夫人专程陪同胡主席一起去黄山。 黄山位于安徽省南部,面积有150多平方公里。相传,黄山是在数百万年之前的一次地壳运动中突然升起,后来又经过远古年代冰河期的冲刷侵蚀而形成的。黄山是中华大地上著名的风景名胜汇聚之地,五百年前的中国地理学家徐霞客就有“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诗句。的确如此,任何一个来到黄山的人都会被那里的美景所吸引。黄山有七十二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均以其外形而得名,其中有海拔1841米的光明顶,最高峰为1864米的莲花峰,此外还有始信峰、天都峰和飞来石等等。这些山峰看上去就像矗立在虚幻云海中的顶天柱。晴空万里的时候,整个黄山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露出它那奇伟多姿的身影,森林、溪流和山洞引人入胜。风景最美的当数仙人洞和九龙瀑、人字瀑、百丈瀑等飞流直下的瀑布。黄山的景色一年 四季各不相同。春天,山上山下百花争艳,整个黄山像是披上了一件用千万朵鲜花织成的美丽外衣。夏季的黄山满眼苍翠。秋天到来的时候,树叶离枝之前改变了颜色,黄山穿上了紫红色的锦衣。入冬之后,光秃秃的树枝上会突然开出千万朵雪花,把山染成白色。黄山有1500多种植物,其中包括冰河期幸存下来的珍稀树种,有300多种药用植物,是一座取之不尽的草药宝库。此外,黄山还有许多珍稀鸟类 ==========第360页========== 34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黄山胜景很早就出现在诗歌、绘画和雕刻艺术中,李白(701-762)、贾岛(779843)写下了歌颂黄山的传世诗篇。古人的笔迹刻在石碑和峭壁上。黄山绝妙的风景还呈现在安徽生产的瓷器绘画中,那里曾是举世闻名的明清瓷器艺术的摇篮。以生产瓷器著称的西递和宏村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收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胡志明主席在黄山休养了十八天。在那些日子里,老人家有感而发,写下了六首七言绝句,歌颂那里的自然风光、特色文化和黄山人对自己的感情。 ==========第36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49 其 黄山社员多种茶,茶叶润泽香味多。东西南北游山客,饮杯山茶听山歌。 胡志明在这首诗中记述了黄山之趣,尤其是品茶的乐趣。中国是著名的产茶之国,拥有富有特色的茶文化。中国产茶的地方很多,茶的品种也很多,各有特色,最著名的当数不仅国内有名而且名扬世界的龙井茶。黄山的特产茶叶就是香味浓郁的毛峰茶,又名云雾茶。饮茶是一种高雅的情趣,可以使人感到心情舒畅,悠闲自得,享受雅趣。同酒一样,茶是一种兴奋剂,无论对诗人还是对普通人都具有吸引力,“平明一盏茶”是一种乐趣,不少人喜欢饮茶,形成了习惯。茶出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茶进入了诗歌。在古诗中,除了诗和酒并提之外,就是诗与茶了。诗与酒、诗与茶的两两搭配,曾经成就了许多著名的诗篇。不少诗人用浓茶解闷,振奋精神,创造诗兴。薛能的“茶兴复诗心,一瓯还一吟”两句诗浓缩了茶对诗的作用;而皮日休的“磬韵醒人心,茶香凝皓齿”则对诗与茶进行了比较。 在黄山的那些日子里,胡主席同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一样,能够尽情享受一种极富黄山特色的乐趣:游山、饮茶、听民歌。 游客到黄山为的是欣赏那里的风景。黄山的山峰秀丽雄伟,重叠连绵,有许多奇异的美丽山峰,如莲花峰、天都峰、芙蓉峰、飞来石和始信峰等等。黄山好像是中国山区美景荟萃之地。除了山水美景,黄山还有悠扬的山歌(民歌),歌声时高时低,动人心扉。中国的山区到处 ==========第362页========== 35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都有富有特色的民歌。胡志明被关押在国民党监狱中的时候,就曾听到过从狱外传来的壮族百姓唱的民歌,觉得自己好像在艺术馆中欣赏音乐:“忽成艺术小翰林。”(《晚》)。 胡志明在黄山休养,欣赏美景,品尝好茶,聆听民歌,既有趣味,又有诗意。 《黄山日记》中的第一首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写成的 ==========第36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51 其二 黄山小孩真乖乖,见我就问伯伯好。颊如苹果嘴如花,对我感情真浓厚。 这首诗真实地记述了胡志明在黄山休养期间遇到的一件事情:孩子们在见到他时都礼貌地问候,表现出儿童尊敬老人、乖巧听话的良好品行,这也是中国和某些亚洲国家传统文化中的一种美德 胡志明在诗中称赞了孩子们的乖巧、朴实、真诚和热情,诗中所用语言也自然、真诚而又朴实,有什么说什么,如同孩子们和老人家的相遇那么自然:“见我就问伯伯好”“对我感情真浓厚”。老人家疼爱地望着孩子,关心他们的健康,欣赏他们的天真可爱和旺盛的生命力:“颊如苹果嘴如花”。儿童是父兄所从事的事业的接班人,是国家未来的栋梁。1941年回国直接领导越南革命之后,胡志明就写了一系列宣传鼓动、教育动员、提高各阶层群众革命觉悟的歌谣,老人家对少年发出呼吁:“大人救国分内事,小孩也要搭把手。”当年胡志明对儿童的看法是“儿童是枝上的花蕾”,这与他今天对黄山儿童的看法是一致的。儿童在胡志明心中占有重要地位,这是尽人皆知的明显事实。老人家热爱儿童,保护儿童,关心儿童,教导儿童,给他们指明方向,希望孩子们都成长为好人,成为人格完善的人。在寻求救国道路时,胡志明在其《控诉法国殖民主义制度》一书中,愤怒谴责了法国殖民主义者对妇女儿童的野蛮行径。在被关押在蒋介石政权监狱中的日子里,在宾阳监狱中听到孩子的哭声时,老人家感到难过和同情,并写下了一 ==========第364页========== 35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首非常动人的《宾阳狱中孩》:“哇……哇……哇!爷怕当兵救国家所以我年才半岁,要到狱中跟着妈。”担任国家主席以后,每逢国际儿童节、中秋节、新学期开始,或者孩子们做了好事,取得了出色成绩的时候,他都写信、赋诗表示祝贺,向他们赠送礼品或授于“胡伯伯的好孩子”荣誉称号;对于一些遇到困难的孩子,老人家表示亲切慰问,赠送物品,及时进行动员鼓励。1952年中秋节,胡志明写了《给孩子们的中秋节贺信》,诗的开头是:“谁爱儿童,比得上伯伯胡志明?”在意识到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他还在《遗嘱》中“给青少年留下千万分亲情”。胡主席还为孩子们写下了许多首诗。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尚无任何一位领袖人物和掌权者像胡主席那样为少年儿童写过那么多诗。卡尔·马克思给人类留下了庞大的哲学遗产,曾经写过诗,而且有些情诗写得很好,但没有为儿童写过诗。胡志明一生为少年儿童留下了 十六首诗。 笔者之所以列举上述事实,是为了说明,《黄山日记·其二》体现了胡主席对少年儿童一贯的关爱感情。 ==========第36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53 其三 黄山风景非常好,天下雨五天晴。朝随新客送老客,夜听泉声和鸟声。 这首诗的开头一句“黄山风景非常好”是一个肯定句,讲述了诗人对黄山风景的看法,含有赞扬的意思。 的确如此,黄山的风景异常秀美,以至于古人有“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说法。五岳是指中国最美丽的五座山,黄山本身兼有众山之美:它像泰山一样雄伟,如华山一样险要,其飞流直下的瀑布堪比庐山,虚无飘渺的云雾不输衡山,空气清新如同峨眉山。安徽人常以黄山的四种奇特的景观——奇松、怪石、云海、温泉而自豪,称之为“黄山四绝”。黄山不仅风景秀美而且气候温和,凉爽宜人,夏季平均气温为20℃,一周的天气大体上如同诗中所写的,“一天下雨五天晴”。这样的晴雨天气非常有利于植物的生长,使黄山更加美丽,也便于游览。郑玉新就有“晴风雨气收,满眼山光秀”的诗句。 人在黄山白天可以欣赏如此美景,到了晚上则别有情趣,“夜听泉声和鸟声”。夜间泉水流动的声音和鸟鸣的声音一起传到耳边,实在是美妙无比。平静的夜晚,清新的空气,欢唱的泉水和鸟儿,把人带进 一个轻松愉悦的世界,使人忘记了尘世间的烦恼。读完这句,我们不禁想起了古代诗人白居易“泉石粼粼声似琴,闲眠静听洗尘心”的写实诗句。 黄山有一种值得称道的地方文化,那就是“朝随新客送老客”,体 ==========第366页========== 35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现了亲善、和谐、殷勤、周到的人情味,是一种比较随和、非常美好的生活方式。 在黄山休养期间,胡主席游览了那里著名的景点观瀑亭、百丈泉、桃源亭、人字瀑、慈光阁、郑公钓鱼、龙头石、丹井、仙人药臼等等。潘文阁在其《胡志明汉字诗》书中记述了一个有趣的细节:胡志明在黄山望见一座古塔形的山峰时,就问山峰的名称是什么,得到的回答是尚未命名。于是老人家沉思片刻,说应当叫“炼丹塔”。陪同的董必武副主席让人拿来纸笔,亲自把这三个字题写在纸上,并为观瀑亭题写了匾额。 有感于黄山之美,胡伯伯在黄山宾馆亲笔题写了“黄山风景好”五个大字。 ==========第36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55 其四 董公赠我以长诗,我欲作诗奉和之可是抗美救国事,完全占领我心思。 在黄山,胡志明和董必武两位老资格革命家在洋溢着知已、知音友情的氛围中,一起度过了半个多月的时光。两位老人天天互相探访,言语投机,友情深厚。 1965年5月27日上午,天气晴朗,松树参天,溪水欢唱,凉风习习,野花飘香,景色宜人。董必武副主席来到胡志明主席的住处,把用大幅宣纸写成的一首《别黄山》赠送给胡主席,诗曰: 旬又八日在商池,黄山面貌未全知。只因峰顶难攀涉, 七十二峰乃数奇。天都雄峻冠群峰,端坐巍巍大有容尚能爬上鲫鱼背,突破难关第一重美帝横行侵越南, 三军十万迫凶顽。 ==========第368页========== 35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披发缨冠将往助,哪能闲逸看青山?胡公更是当事人,好整已暇斗强横。既荷子肩不愿卸,定将纸虎付牺牲 胡志明用双手接过礼物,认真地读了一遍,心情激动,向董必武表示感谢。两位老人紧紧握手,深情地看着对方。 秘书武奇同志回忆说:在离开黄山的前一天,1965年6月7日下午3点半,胡伯伯站在一张大桌子旁边,一手扶着桌面,一手拿着毛笔,在一大张宣纸上奋笔疾书,书写赠给董必武的诗,那正是老人家与董必武在黄山相处的日子里有感而作的《黄山日记》全六首中的第四首,即《其四》。这首诗是胡伯伯回赠给董必武副主席的,诗中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因为不能给对方赠送的长诗写和诗。 ==========第36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57 其五 安徽自古多豪杰,谁比英雄新四军?党军到处除强暴,从此工农做主人。 黄山位于安徽省境内。安徽是安庆和徽州两个地名的合称,位于中国东部的长江下游,省会是合肥。自古以来,安徽就是豪杰之乡,正如诗中所写,“安徽自古多豪杰”。 春秋战国时期,安徽就因为出了多位名垂青史、才能出众的人物而著称。在中国进行的抗击日本法西斯侵略的战争中,共产党与国民党合作(史称“国共合作”),建立抗日统一战线,共产党领导的武装力量组成了八路军和新四军两支军队。 新四军成立时有一万多人,分为四个支队,是华东地区的主要抗战力量。新四军由叶挺将军担任军长,军部设在安徽省境内。新四军善用游击战术,迅速穿插,深入敌后,英勇打击敌人,立下了赫赫战功,使日军溃不成军,所以安徽省是新四军的立功之地。国民党发动皖南事变之后,新四军重新组建并得到了迅猛发展,人数增至九万人,设七个师和一个独立旅,由陈毅担任军长,刘少奇任政治委员,粉碎了国民党的阴谋,打败了日本法西斯军队。 新四军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一支英雄部队,面对残暴的日本军队,面对国民党的背叛,它克服千难万险,勇往直前,英勇战斗,与八路军和地方部队一起扩大了解放区,使抗日战争取得最后胜利,迎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 ==========第370页========== 35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新四军在华东地区作战期间,胡志明正在华南地区从事革命活动,所以清楚地了解新四军英勇战斗的精神及其作战成果。这次到安徽省黄山休养,老人家回想起新四军的英勇事迹,所以才写下了《其 五》这首充满豪情的诗。 ==========第371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59 其六 地方同志太客气,对我们无微不至。几乎天天去参观,晚晚请我们看戏。 在《黄山日记》六首诗中,《其六》是一首抒情诗,诗人在诗中抒发了在黄山休养的感想,表达了对自己在黄山休养期间所受到的地方同志“太客气”和“无微不至”接待的真诚谢意 《黄山日记》的言外之意是说,在风景胜地黄山休养的十八天中,胡志明享受了黄山所有的一切,参观了雄伟壮丽的黄山风景:“几乎天天去参观”;享受了凉爽的气候,呼吸了清新的空气:“一天下雨五天晴”;品尝了香味醇厚的饮食和茶水:“茶叶润泽香味多”;夜间倾听山涧流水和鸟鸣的声音:“夜听泉声和鸟声”;天天晚上都看文艺表演:“晚晚请我们看戏” 在胡志明心目中,黄山的景物很美,但最美的就是《其六》中最先提到的黄山人的热情: 地方同志真客气,对我们无微不至。 美好的休养时间结束了,离开黄山之前,胡志明把《黄山日记》这组诗赠送给董必武副主席。他老人家怀着恋恋不舍的心情离开了黄山,告别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董必武。 ==========第372页========== 360·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寄毛泽东主席 欣闻您畅泳长江,群众欢呼您健康。我在越南忙抗美,遥祝您万寿无疆。 1966年7月16日,七十三岁的毛泽东主席在两岸群众的欢呼声中,在武汉畅游长江,各种媒体迅速予以报道。毛泽东及其身后的陪泳者在江面快速游动的形象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毛泽东的这次活动不是一次为了锻炼身体而进行的普通游泳,而是具有多种意义的有目的的活动。当时,毛泽东于1966年5月亲自提倡和发动的中国“文化大革命”运动正在全国范围内轰轰烈烈地进行。这次畅游长江,表明中国国家最高领导人、文化大革命的主帅、领袖毛泽东,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体依然健康,思想仍然敏捷。 毛泽东主席和胡志明主席是相互尊重、相互理解、极富同志之情的两位领袖。两位主席之间以友好、互助合作精神为基础的多次会面、交流和会谈,给越南的抗美战争带来了巨大的胜利。 胡志明在得知毛泽东畅游长江的消息后,就给毛泽东写了上述四句诗表示祝贺。 这首诗体现了胡伯伯对毛伯伯的关心和敬意,体现了诗人对毛泽东畅游长江一事的喜悦之情。胡伯伯之所以高兴,是因为看到已是高龄的毛伯伯身体仍然健康;胡伯伯之所以表示敬意,是因为毛伯伯的愿望和做法得到了群众的拥护。同时,胡伯伯还想在诗中表示,越南人民的抗美救国战争正在激烈地进行中,即使自己忙于抗美大业,仍 ==========第373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61 要从远方向毛伯伯表示友好的感情和尊重之意,表示“万寿无疆”的良好祝愿 1966年8月9日出版的《人民日报》上,郑重刊登了胡伯伯写给毛伯伯的这四句诗。这首诗原无标题,后来,越南文学出版社将其收入《胡志明汉字诗》时,添加了现在的标题 ==========第374页========== 362·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二勿 大夫同志们劝谕二勿:勿吸烟勿吃酒,自己题诗为证:无烟无酒过新春,易使诗人化俗人。梦里吸烟吃美酒,醒来更奋振精神。 胡志明写这首《二勿》是为了给自己遵照医生“二勿”劝告,戒烟戒酒作证明。 酒和烟是对人有诱惑力的两种刺激性物质,不少人对烟酒产生了嗜好和依赖,通过烟酒寻找刺激和舒服的感觉。在日常生活中,在过节、办红白喜事、招待客人时自然少不了烟酒,有些人平日吃饭也离不开这两样东西。在东方的古文古诗中,酒既是写作题材,又是文人墨客制造灵感、寻求乐趣的一种必不可少的东西。 胡志明也抽烟,但老人家把抽烟看作是一种应当远离的毛病,劝告青年人在这方面不要学自己。武奇同志说,在吃饭的时候或者有客人的时候,老人家通常会自己或与客人一起喝一点药酒。但是后来,随着年事的增高,抽烟和喝酒不利于健康,所以医生才劝老人家“勿吸烟,勿饮酒”。胡志明自觉听从劝告,决心戒烟戒酒。因此,胡志明就戒烟戒酒问题一连写下这首《二勿》和下面的《无题》两首诗不是偶然的,两首诗都是有感而发,写得非常真实。 这首《二勿》写得真诚而又严肃,是严肃的真诚,是真诚的严肃,就连在需要用一点烟酒以烘托气氛的喜迎新春的时候,老人家仍然是严 ==========第375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63 肃认真的:“无烟无酒过新春”。这句诗无论从语言上还是从语调上,都包含有少许不安,些许不快,甚至有点小小的牢骚。因为照理说,欢度新春应当抽抽烟,喝喝酒,但现在既不能抽烟又不能喝酒,结果是“易使诗人化俗人” 为了实事求是地正确理解“易使诗人化俗人”这句诗的意思,应当弄清“诗人”和“俗人”两个词的意思。非常有意思的是,这是胡志明第 二次在诗中自称为“诗人”。第一次,在《望月》中,明月望人,人望明月,胡志明与月亮面对面谈心,清高和豪放之极。这时老人家敞开心扉,自认为是诗人,“人向窗前看明月,月从窗隙看诗家”。现在这次,在喜迎新春的愉悦气氛中,胡志明诗兴大发,想以诗人的身份“过新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一点酒和几支烟来助兴。其他诗人也是这样做的,而且胡志明本人也曾这样做过,缺烟无酒就打破了常规,很容易使诗人变成俗人。老人家只是说“易使”,就是很容易导致的意思,而并没有把诗人和俗人对立起来的意思。“俗人”自然不是正常人,但也不是1990年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胡志明汉字诗》中翻译的“凡夫俗子”,更不能理解为《人民报》一期星期日增刊中所写的“唯利是图,追逐名利,置精神、文化、道德于不顾的人”。在这里,胡志明可能想说:诗人是精神高尚、思维敏捷的人,每到诗兴大发的时候就能说出既带有梦幻色彩又符合真理的高雅、美好的诗句;在没有诗兴或者缺少自己喜欢的基本条件时,就很容易变成在语言和举止上与往日不同的俗人。要有毅力和能力来避免这种状况的发生,因为诗人和俗人之间的界线很容易被打破。有了这样的认识,虽然没有酒,没有烟,没有花,但胡志明仍然能够作诗,而且是好诗。难道不是这样吗?在狱中月光明亮的夜晚,没有酒也没有花,使老人家在赏月的时候有点不悦,但这也没什么,诗人“无中生有”,自己用心灵赏月就是了。正如这次过年,无烟无酒,但仍有诗兴,仍能写诗,诗人仍然是诗人。 当然,胡志明在诗中写得很实在,实话实说,实事求是。一些用惯了的、已经成为某种乐趣的东西,一旦戒除,心里会觉得缺了点什么,有时还会想起来,甚至会犯瘾。老人家也是这样,戒烟戒酒之后还有点馋,以至于“梦里吸烟吃美酒”,醒来之后还有余香,“醒来更奋振精 ==========第376页========== 364·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神”。如诗中所写,诗人的确是“奋振精神”,即精神振奋,因为在梦中可以享受现实生活中不能享受、需要我除的香烟和美酒,因为战胜了自我,戒掉了一种难以戒掉的兴趣爱好。 《二勿》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读者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好像胡志明是专门对自己说的,因为老人家写了日常生活中极为平常的一件事情,毫不隐瞒事实。《二勿》适用于每一个人,富有人情味,富有生活气息,隐含着一种精神,同时又诗味十足,是一首好诗。 ==========第377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65 无题(四) 三年不吃酒吸烟,人生无病是真仙喜见南方连大胜,年四季都春天 胡志明是听从医生的劝告,从1965年开始戒烟戒酒的,当时,由于年事已高,先后为抗法、抗美两场战争殚精竭虑,老人家的身体已不如从前。到1968年3月,胡志明戒烟戒酒已满三年。 胡志明戒烟戒酒的结果是,病情好转,身体健康,精神愉快,而捷报频传的1968戊申年春季攻势更使老人家倍感喜悦。可能是由于这种巨大的喜悦,胡志明几乎是在同时写下了《二勿》和《无题(四)》两首诗。如果说胡志明写《二勿》是为了给自己战胜自己、精神振奋作证的话,那么这首《无题(四)》则体现了诗人恢复健康的喜悦和对抗美救国事业不断取得胜利的祝贺。 这首诗突出的特点就是诗意连贯,诗句连贯,喜悦兴奋的心情贯穿始终。诗人最高兴的事情是“人生无病是真仙”。胡志明是现实生活中的仙翁。在老人家的诗中,神仙的概念非常简单,与群众非常接近,日常生活中没有病就是仙。从前,在监狱中,胡志明超越了囚徒的身份,成了神仙的化身: 自由天上神仙客,知否笼中也有仙。 —《午后》 ==========第378页========== 366·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胡志明六十岁的时候,用越南文写了一首《六十感怀》,回复党内同志和全国人民的盛情祝贺: 能吃能睡能工作,尘世如此何输仙? 这是无比科学、正确而又充满辩证思想的论断。在人的一生中,如果达到了“能吃、能睡、能工作”的和谐程度,那显然是超越了“尘世”,不亚于神仙了。 胡志明这位生活中的仙翁,尘世中的仙翁,有自己的快乐,不抽烟,不喝酒,所以没有疾病,更加健康。这样,老人家就战胜了自我,既是“真仙”,又能享受前线大捷带来的喜悦。个人的快乐与全民的喜讯融汇在一起,双喜临门,使诗人精神振奋,升华到了淳朴无私的顶点,心境与天地合而为一,任何时候都是春天,“一年四季都春天”。为了深刻理解《二勿》《无题(四)》这两首诗和胡志明在1968年(戊申年)年初几个月所写的其他几首诗,有一点需要注意,那就是老人家当时正远离祖国。1967年底到1968年上半年,按照中央政治局的安排,胡志明到中国北京休养治病。老人家虽然不在国内,但仍然密切关注前线的每一场战斗,具体指导1968年新春攻势的进行。此外,老人家还写了祝捷诗,同全军战士和全国人民共享胜利的喜悦这的确是,无论何时何地,即便是在治病的情况下,胡志明仍然为革命事业竭尽心血,贡献智慧。 ==========第379页========== 胡志明汉字诗全集·367 戊申春节 四月百花开满园,红红紫紫互争妍。白鸟捉鱼湖里去,黃莺飞上天。天上闲云來又去忙把南方捷报传。 1968年戊申春季总进攻(即春季攻势)已经进入了我们民族的抗美救国历史。那是一个胜利的春天,来自南方战场的捷报一个接着个。值得特别注意的是,那一年春天,继《1968年新春贺诗》之后,胡志明又写了七首诗,其中四首越南文诗,三首汉字诗,这很可能是胡志明作诗最多的一个春季。这些诗表露了诗人巨大的喜悦和对全国军民在解放南方统一祖国的革命事业中取得完全胜利的信念。这首《戊申春节》是三首汉字诗中的第三首,写于1968年4月4日 与胡志明的其他多首汉字诗不同的是,这首《戊申春节》有两个特别之处:第一,这是一首自由体诗,在字句、韵律和诗体方面没有严格要求。胡志明的汉字诗以七言绝句为主,这类诗占绝大多数,只有少数几首是七言八句、五言和合体诗。仅就《戊申春节》而言,全诗共六句,除第四句“黄莺飞上天”是五个字之外,其余五句均为七个字,只要能够表达思想感情和意思,可以不受拘束。第二,这首诗的结构也比较奇特,六句诗中有五句是集中描述春天的,最后一句(合句)用喜讯,用战场捷报来概括和结束全诗。 ==========第380页========== 368·胡志明汉字诗全集 诗人用鲜花、飞鸟、湖水、天空和云彩等生动具体的形象呈现出一幅美丽鲜活的春季形象,一切都是在运动中,充满了活力。上百种鲜花开遍了花园,颜色有红的,也有紫的,相互争奇斗艳;鸟儿展开有力的翅膀,飞上飞下;天空的云朵慢吞吞地飞来飘去,展现出一种纵横有致、高低和谐、生机勃勃的辽阔空间。在这幅满眼春色的图画中,最为突出的是极富特征、绚丽多彩的花儿和鸟儿的形象,有红,有紫,有白,有黄,的确是只有春天才有的景象。 读《戊申春节》,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那就是开头一句“四月百花开满园”。有人对此产生过疑问,认为已经进入四月了,而且还是 四月中旬(4月14日),农历到了三月十七,是春季末尾的末尾了,多种花儿已经凋谢,过了盛开的季节,怎么会有花开满园、争奇斗艳的景象呢?为了理解这句诗和整首《戊申春节》,应当考虑到诗人在写这首诗时所处的具体环境。这首诗写于1968年4月14日,当时胡志明正在中国北京养病。北京和中国其他北方省市的春天来得比南方要晚些,通常从农历三月(相当于公历4月)开始。同越南一样,中国的春天草木青翠,百花齐放,桃花争艳,所以杜甫才有“三月桃花浪”的诗句,韩偓则认为“四时最好是三月”。中国的春天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在花开的同时,经常有黄莺鸣叫,张易之“一春莺啼曲”,李咸用“流莺长喜艳阳天”等诗句就是证明。 这段日子里,胡志明正在北京享受温暖美丽的春日时光,在同时间内,老人家有两件喜事,一是经过较长时间的治疗,身体恢复得比较好,正如《无题(四)》中所说的“人生无病是真仙”;二是到那时为止,南方全境内的戊申春季总进攻和奋起行动,正如在《1968年新春贺诗》中所预言的那样,“今春远胜前几春,胜利捷报传遍全国”。胡志明虽然远在国外养病,但无时无刻不在密切关注战场局势演变,和党中央 一起指导军事行动。胜利的消息不断传来,喜悦中的胡志明用“忙把南方捷报传”结束了这首诗。这个合句有点出人意料,但却符合生活发展的逻辑,这也正是这首充满欢乐的《戊申春节》的主题思想。同样出人意料的是,《戊申春节》竟然成了胡志明写的最后一首汉字诗。 ==========第381页==========